92 變故再生
她被我甩坐在地,又被群擁而上的內侍拉下。
金碧輝映,珠圍翠繞的正陽宮逐漸扭曲的光怪陸離。雕樑畫棟的富麗殿居暗無天日。血色眸中映襯的是色調愈深的毒瀧惡霧洞窟**。
裡面有勾人心魄的妖魔鬼怪,有口腹蜜劍的魑魅魍魎。
一步再接一步,足下是泥潭沼澤,陷的人半身囹圄。
我渾渾噩噩,心中秉持所見大哥的信念推開門扉。
門開呈於眼前是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宮中大多數的妃嬪盡在此。
「……」
聲戛然而止,我恍若閑庭若步,尋准大哥的位置踱步而去。
可這偌大的廳堂尋不得大哥半點影子。我急急惶惶,就像十二歲那年不小心將自己鎖於地窖熬了三天三夜,滴水不進后的萬念俱灰,痛苦不堪。
失去了目標,便像只無頭蒼蠅在殿中亂竄遊走,驚的幾個膽小妃嬪慘叫連連。
有幾名內侍推攘著想將我趕出去,被我亂撓了幾把在臉上,瑟縮著不敢靠近。
我從袖兜中掏出把精緻小巧的匕首來,胡亂戳持在眼前。更逼迫他們退了幾步。
這是方才榮親王在相擁時交由我的匕首。現下它派上了用場。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大力。我防備不及撲摔在地。手中緊握的匕首也摔在了不遠處。
一名內侍自身後出現,想拾掇在地的匕首。我連滾帶爬撲身將他壓下。重新奪回匕首,緊攥在手。
一手五指死死摳住殿中紅毯,雙腿趴跪生力再度起身。抬頭見,看見正前方的林覺。
他正襟危坐,十二旒冕冠垂縷的珠玉遮擋了晦暗不明的面容。高高在上居坐於皇位堪比神佛睥睨,悲天憫人。
我大力推搡開阻攔我的內侍。心中隱約有了模糊的概念,幾步登上階梯。
身側的驚呼聲更甚,我看見他旁側的侍衛抽刀欲阻。但我還是不知不覺撲趴在了他腳下。
能一手緊扯住他的下擺,嘶聲道:「我大哥呢?」
他俯首垂覷,攤掌攏住我半邊臉,指腹在眼角輕挲了挲。
幾近不可聞的道:「怎麼這麼狼狽?」
我眼前血紅視覺陡然破開一角。明晃晃的燭火印照,刺的眼珠生疼,滲出淚來。
哽咽道:「你把我大哥,藏哪裡去了?」
他不作答,只架住我的臂彎,將我往他的身上託了托。
又替我拭凈了另一邊的眼角。溫聲道:「他不是你的大哥了。以後你也沒有大哥,鶯鶯,你不再姓李了……」
一席話砸的心神巨駭,難以自持。因外傷疼痛滲的淚也頃刻轉為心隕自哀的淚。
溫柔繾綣背後是血肉淋漓的言辭鑿鑿,荒誕無稽。
我推低他的胸膛,借力站起,倚靠後方的案桌。將匕首對準他,顫聲道:「你憑什麼說?憑什麼?我李鶯鶯,是……」
「陛下,何需同她廢言。」與我一事結仇的徐貴妃忽然道。
氣氛凝的更逼窒了些。她居坐於下座。望向我的目光畏懼卻仍然話語無畏堅持道。
「陛下,如今謹妃已瘋癲不似常態。頂替一案徹查之後,其罪當誅。誰都未能想到還有如此恣肆大膽的人,能夠半路截殺。將真真正正的將軍之女偷梁換柱,以假帶真!」
「陛下,臣妾顧念您的寬厚舊情。可罪應當誅殺,容情不得!更是為了給新晉的皇後娘娘一個交代!」
她說完,此起彼伏的應話聲嚷嚷而起。我未觀身後是何樣,但聽響動已知跪倒了一大片。
林覺驟然皺眉,冷斥道:「朕知!但這亦不是你僭越干涉之事。退下吧。」
我冷眼旁觀一場恍如夢境的鬧劇。忽地有些想笑,仰首觀了觀丹楹刻桷的穹頂檁條。嘴角咧開個不知有多醜陋的弧度。笑的顫抖不止。
我與他相識數載,他對我心知肚明,我對他從不隱瞞。我容貌不改性情不變。林覺能經他人隨意挑撥離間信我是假?
不過是他將計就計欲除我之後快。
可笑我還無法忘懷,耽溺在往昔的虛情假意中。
殺人誅心。林覺當真將帝王之術學的隨手拈來,爐火純青。
若說這真是一場庄生曉夢迷蝴蝶,可否勿要望帝乘夢來。
他身後的龍椅皇位也逐漸變成了張牙舞爪的蟲蠍毒獸。
吞噬卷舔進一切有關乎於快樂的事情。
我將匕首尖鋒旋迴往自己腰腹間對準。問他道:「做皇帝你真的快樂嗎?」
他面上神情無悲無喜,伸出了手想奪過我的匕首。
我沖他笑的快活,匕首往自己腰腹中驀然插入一寸,撕裂肉皮的疼痛傳來,慢襲四肢百骸。本就暈沉失重的感觸更深。
但這般痛苦經歷的多了,這種疼好似也習以為常。
反而帶了麻痹的快活。
看他神情大變,說不出的報復爽利。
我嘆了口氣。稍踮腳往後的案桌上一坐,晃著腿悠然道:「林覺。你還記得嗎?」
「那年你離開南陽之時,還滿心滿眼都是我。你答應阿爹答應大哥,說登基后娶我為後。我對你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他皺著眉頭,盯著我腰腹衣衫泌出的血色。回道:「知道……鶯鶯你且放下刀。」
我笑道:「那你可否在原話訴於我。當初我都說了些什麼?」
他這回方看向我的眼。緩道:「鶯鶯說,若我了卻心愿。可否能回南陽,不要做那皇帝。」
我將匕首從腹部稍稍移了開。看略絕鬆懈了些神情。
更覺得可笑。
到了這種地步。還在做些深情脈脈,虛偽客套的舉措。可他連我的話都忘卻。
我否定道:「錯了。當日我說的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你當時還罵我不會說些好話。」
「可我當真……」是沒能想到,我心中的少年郎果然一去不返。我再遇的只是權力巔峰,再無交集的帝王。
我入宮幾載,喜歡的到底是個什麼?
仰天長笑喉腔嗡鳴,我又霍然轉了刀面,向他肩膀上捅去。瞪著一雙乾澀再流不出半滴淚的眼,對他瘋癲道:「林覺!你知道痛到底是什麼嗎?」
他不偏不倚好似真要接我這刀。我閉上眼再無顧慮的往前襲去。就當這是他蹉跎我一生對我的賠償,就當這是我對他的報復!
利器劃破肌肉的鈍感傳來。
我心滿意足,死而無憾的將刀緩緩抽拔。再睜開眼所見,竟是——兄長的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