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頭冠
殿廳樂師繁弦急管,細指捻撥靡靡之音。金石絲竹跳珠撼玉,笛如秋風颯爽清雅,箏如晚夜繽紛旖旎。建構喜悅氛圍。
我四肢僵硬,於萬眾矚目之下。邁開了個蹲馬步的標準姿勢,又隨性一揮左手,一揮右手,一啟霓裳舞。后位妃嬪們接續湧上,我精神緊繃,跟著她們踩著小碎步,有模學樣的搖曳。是這盛清粉景中一抹綠,襯託了所有人。
犧牲小我的為外番王表演了何為中原雜技。
一舞結畢,熱汗淋漓。連精心繪描的妝容都沖暈不少。我怏怏垂首準備挨訓。
「……」
「好,好!」
堂中寥寥忽響幾個掌聲,全都是外番王給的。
他漢語不純,有稚童咿呀學語時的奶音。聽起來甚是可愛嬌氣。與印象中粗獷威武的形象不符。若不是我昂首動靜太大,必要好好看看這外番王是何模樣。
淑樂皇貴妃體貼入微道:「各位妹妹排練多日必是勞累,這便快些入座休息。」
這話雖是無錯,但聯想她先前謀略策劃,總帶了點冷嘲熱諷的意味。故此在場嬪妃無一人聽她發號施令。腳長在原地似得等陛下來指令。
華容在我耳邊小聲嘟囔:「狗娘養的皇貴妃,做這般臟事,來日必定在陛下面前摻她一本。」
她音量不小,周圍的聚攏妃嬪都聽的一清二楚。純妃亦是同樣的聲音回道:「這還不簡單。有的是辦法。」
我還沒想出個所以然。突地見純妃出隊一步,蹲安笑靨,聲如貫珠銀鈴。「若說勞累,這些天來最勞累的莫過於皇貴妃,領舞教學,還差點舍了面想同我們一起為陛下排憂解難。連著精心策劃的舞步都是她所教成,還有這擬定的人,衣飾榮裝都由她一手操辦,很是辛苦。」
言罷她由小禮轉大禮,稽首叩拜萬分誠摯道:「陛下。莫要忘記了皇貴妃對您的一片赤誠心意。臣妾斗膽在此請教您褒獎皇貴妃!」
都是被皇貴妃所設計的人,難得統一意見。齊齊跪下,懇請陛下獎賞皇貴妃此次之勞。
覺哥哥沉默良久。「朕知道了,你們先上座候待宴食。」
我估他氣的不輕,又不好於外番王前表露失態。上了座第一件事便是偷偷去瞄他面上神情。從而推斷出此次的淑樂皇貴妃到底會不會遭殃。
挪移視線時,乍然撞進了一雙淺淡如琉璃的眸里。榮親王挑眉斜睨著我,眼角因染了酒意醉紅一片,風情韻味似滿楓丹林,艷麗無雙。
我被他展露的美貌一時懵怔。反應過來后忙不好意思的挪開視線。
盯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發愁。
只因——
頭冠沉沉壓的我脖頸都快斷了,更何況稍一動作,金片相擊的碎聲響徹耳邊。
這一場宴席實讓我痛苦不堪,連上好的膳食都沒心情吃上幾口。只一股腦想著快些回宮卸冠。
有上菜的內侍心好偷偷掩了筷喂我幾口。我抬頭一觀,是同辛來交好的一友。常常來我宿寧宮蹭吃蹭喝。
他見我看他,靦腆一笑,趁最後關頭又給我塞了幾口。跟著大眾一同退下。
這場從頭到尾都不愉快的晚宴上的唯一快樂。
笙歌宴舞,談笑晏晏,開至了夤夜也不盡興。我百無聊賴戳著雞骨頭就等散會了,琵琶暖音聽的人昏昏欲睡。要不是頭飾太重,一打盹立馬牽連著脖頸疼。我早就偷著休憩了。
正煎熬備至。終有幸聽得一句,「若是睏乏可先行告退。」
瞬時離場一大半的妃嬪們。
我扶穩頭冠,倚著案桌借力起身。坐卧太久,一起身腦袋不知怎的一陣暈厥,連眼前都黑了黑。足下一軟踉蹌要摔,幸好背後是堅實的房柱。容我緩了緩,恢復了些清明和力氣,慢著步往外挪移。
巧兒向來貼心,早早在正陽宮外候我。她上前攙扶,我終是能有所倚靠的休息一下。等到了那夜深人靜偏僻的地,我斬釘截鐵將那銀冠扯下,泄憤的想往地下扔。
什麼破爛玩意。就算在貴重,讓我不舒服的都是破爛。
巧兒攔我道:「娘娘不可。您可知這是……」
我言辭怒忿:「干本宮何事。這麼重的頭冠就算在華貴漂亮又如何,折磨人的都是不好的。」
「娘娘。」
巧兒從我手中拿過頭冠,虔誠捧懷。目光專註的盯著半響。嘆道:「這可是前朝貴妃娘娘的頭冠。前帝盛寵貴妃,這頭冠雅緻精巧上綴的珠寶玉石都是上上之選,屆時把皇后的正冠華服都壓下去不少。陛下能賞賜給娘娘您,沒準對先前的事釋懷呢。」
依稀記得覺哥哥曾入貴妃手下當子。這銀冠……
我凜然問道:「先前是何事?」
巧兒好似沉溺過往,對我的語氣生變沒有任何改變。續而憂愁。「這頭冠,遭了多少艷羨和嫉妒。陛下的生母當初便嫉妒過頭,故意摔碎了銀冠一角,被前帝好生責罰一番,去了半條命。后又被貴妃折罰,沉痾加新傷,差些去了。多虧大太監心善,自掏了些錢財賄賂了太醫院的院士,這才撿回一條命。」
「還有那皇后,因這冠同前帝爭論不過數回。前朝皇后也是丞相的親妹妹。前帝拿她不得,只能忍氣吞聲受她教訓。這頭冠於是就成了禍害之物,從貴妃手裡交由了陛下親母全當挑釁。後來陛下親母去了,這頭冠又兜兜轉轉回了貴妃手裡。但這頭冠再也沒見貴妃戴過。而前帝,亦尋了更多更好的珠寶哄貴妃開心。」
她看著頭冠一動不動,低低又嘆一聲氣,「奴還未想過這頭冠能重見天日呢。前朝貴妃戴它時的傾城姿容,風華絕代彷彿不過幾天。這朝已更改替換到如今了。陛下能將頭冠予娘娘您,沒準就是諒解貴妃先前對他生母……」
我心寒道:「不,不是陛下給的。……應是……有人故意為之,想讓陛下重憶往昔之苦凄。」
具體我也不知誰翻找出的頭冠予我,但歸根結底必定與淑樂皇貴妃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