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除草

  他到底是沒走。

  蹲坐在寢殿門檻上,倚著門扉看黃昏日後,著了餘暉光芒的身軀,將投鋪於室的影子拉的長挑精瘦,十分蕭條。

  無半分天子雍榮氣度。

  時而轉首飛快瞄我一眼,看是否消氣能准許他進入。見我還惡狠狠的盯著他,又極快的移開視線,不斷悲聲輕嘆。

  似要嘆聲進我的心坎里。

  然適得其反,嘆進我的我耳中,聒噪的如同夏日裡鳴叫不止的蟬。惹人生嫌。面上神色來的更加不耐。兩根眉頭已不自覺的攢緊發愁了。

  又不免吆喝他,「出去坐點。擋著我睡太陽了。還有,不準吵。」

  他依話所做,一言不發又挪了幾步同門框緊密貼合。我登時感覺自己的形象崇高偉大了起來。這般舒爽的滋味沖淡了些許的不悅,連著晚膳都能吃上幾碗飯。

  巧兒和辛來誠惶誠恐,不僅找來軟墊暖爐,燈籠案桌。還跪伏於他身兩側,隨時隨地的待命。我肘置木桌,從側撐了腦袋,看他們三紋絲不動,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

  哈欠一打,略眯了眯眼。再睜眼時門口三人已經湊近。駭了我一跳,差點一個仰翻從凳上摔下。辛來殷勤道:「娘娘。是不是該睡了?」

  巧兒尊誠道:「娘娘,您該休息了。」

  睡意淺顯,還未多困。但看三人臉上不約而同的殷殷神色。善意大發,決定將此事潦草而過得了。

  湢室杅盆,水溫正適,裊裊煙靄微漾。傾身探入徹底洗了一天的鉛華憂愁。正暢意間,馨郁香料中陡然摻雜進了些許別的味道。檀木清香醇厚冷泠,於滿室的溫香中硬是柔和而進幾分冷然疏淡。

  覺哥哥著了一身中衣,墨發披肩。在巧兒和辛來的恭送下堂而皇之的進來,絲毫不見慌亂立於浴桶前同我相瞪眼。在那一刻,我腦海中當機立斷的組構出一段又一段想要問候令尊令堂的話語。但最終,還是隱忍而下。雙手抱臂遮遮掩掩些地方。

  皺眉問道:「你幹什麼?不是說好了我洗過你再進來嗎?宿寧宮不比正陽宮,沒自配華池浴身的!兩人太擠了,你快些出去。」

  他巋然如同一座磐石穩離於捅前,隨手撥了熱水暈盪。正正經經端了君子之風。「鶯鶯,可是想歪了。我是來扶持你穿衣擦身的,何來的同洗擠你呢。」

  我一僵,往水下沉去。獨獨冒了個頭,推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不是一國之君,你忙你的去吧。黃鼠狼給雞拜年,准沒好事。」

  他嘆氣道:「怎會呢。鶯鶯。難道我們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了嗎。」

  我思索再三。覺得還是有些的。稍一豁下臉,兩人彼此之間坦誠相見那麼久,現下才忸怩作態,豈不符應上矯情二字。義無反顧的點頭允諾了。

  倒還真想到我與他彼此之間信任尚不存幾分。為這句未經深思和推敲而點頭答允的話付出的慘重的代價。他饜飽吃足,食髓知味,有閑心意志替我撫揉腰間韌肌。我困的闔眼便睡。一大清早起來又是日上三竿,比平時他還沒來還要過的頹廢。

  推了門出去,艷陽正盛。春花凋敝了不少。但奇珍異草卻同約著湧出,擁簇滿當擠了宿寧宮花池各處。還有幾處溢盛。順著芬芳泥壤,又一路蜿蜒,蔓條千里重紮根,竄破了幾塊青石板鋪夠的路層。

  覺哥哥正帶了辛來巧兒兩人除草。昨日夜裡好不容易被巧兒搓洗乾淨的白衣外袍,今日的慘狀更甚。粘染了一層層的黑泥灰塵。臉上手上亦是。

  不知他們忙活了多久。但看的雜草都快清潔乾淨。我進屋裡倒好了三杯涼茶,悠閑坐著帶人歸來。

  巧兒是女眷,方才出力少。還有的力氣幫忙將鋤頭等抓耙整理收拾。辛來簡直如同一隻奄奄一息的老狗,喘著粗氣,就差吐舌頭了。身向前傾,宛若頭殼帶著身子前行般前行。覺哥哥神色不改,無半分累喘模樣。只是額際覆滿的熱汗連同背服衣衫布料皆數被熱汗打濕。

  自做了陛下他何時做過粗活重活,這算為第一次了。想想還是為我宿寧宮做的活。怎麼著也得好好補償一番,我摒棄昨夜前嫌,半扶了他屋休憩。手剛搭上,反被他扶持著樣屋中推入,囑咐我道:「外面日頭正大,鶯鶯還是勿要出來曬一曬了。不過一點小忙小事,倒不至於這般讓你緊張。」

  我手搭了他半邊衣袖便覺有水粘濕。輕輕一捏,水從袖中漫出幾滴,滴落在地。這——

  不知的人還以為他落水了呢。

  急急將人催促進了浴桶好生清理換件乾淨衣裳。這才留意到喝光了一壺茶還口渴難受的辛來,這回事真正的像只在太陽底下曬久了奄奄息息的狗。

  又趕忙去熬了些飲茶貢他眼前。沒想到辛來偏生不要嫌水太燙。專去了御膳房的置水大缸里舀水喝。

  這一喝,久久不見。

  擔憂辛來被御膳房的廚子扣下,忙又使喚了方歸的巧兒去看看。若真被扣下就拿點銀兩出來賄賂下掌廚御師,將此事解決。

  等了那許久,巧兒終於姍姍而歸,滿臉焦急惶恐。罕見的失態大聲喚道,「娘娘,不好了娘娘。辛來,辛來他……」

  「怎麼了?」手中瓷杯經嚇沒能穩抓,鏗鏘砸於硬地,乍迸起白色碎砬萬千。觀巧兒神色便知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莫非是淑樂皇貴妃扣住了。我霍然站起,一拍桌木,厲色道:「好個淑樂皇貴妃。巧兒莫怕,我們現在就去會會,看她到底多大本事,竟連我的人都敢動了。」

  巧兒慌的半響組織不了語言,看我抬腳便走,竟撲爬下來抱住我的腿腳,哭溢了嗓,「娘娘,娘娘,辛來他,他中毒了。」

  「中毒?!」

  「你再說什麼。」

  這御膳房可是每日負責用食的,這午飯剛過。辛來不過就去偷口水喝怎會好端端的中毒。定是有人故意謀之,害的辛來遭此橫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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