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壓倒台上人23
他還是回到了蘇陵。
為什麼是這裡呢?
虞華提著行李,看著曾經呆過數年的戲院,心中感慨萬千,大抵是因為,這個地方最為熟悉吧。
戲院里的管事還記得他。
「哎呦,是虞老闆啊,快請進快請進,虞老闆怎麼回來了?」
虞華對他點了點頭,隨口和他聊了聊無關緊要的事情,管事也很有眼色沒有多問。
蘇陵依舊是蘇陵。
戲院也依舊是戲院。
好似什麼都沒變,又好似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說到底,不過是物是人非罷了。
蘇陵如今的日子,平淡且安寧。
這個時候,虞華不再被李師父控制,也不再被姒灼禁錮,在這裡,虞華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他想做什麼呢?
虞華手握著自己夢寐以求的自由。
心下卻一片茫然。
正這樣想著,便聽到了樓下戲檯子上的低吟淺唱,咿咿呀呀,絲竹喧囂。
虞華回首一生。
發現自己這一生,有半生都在戲里活著。
除了唱戲,他還能做什麼呢?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終是再一次把戲服套在了身上,踩著節拍唱念做打,在台上唱著別人的故事,演繹著別人的悲歡離合。
虞華依舊是虞華,那個曾紅遍大江南北的蘇陵絕唱,一上台,便座無虛席,一開口,便滿座喝彩。
在萬眾矚目的地方。
身著光鮮亮麗的綵衣。
如世間最絢麗的蝴蝶在台上蹁躚,將身心都注入在角色當中,因他人之喜而喜,因他人之悲而悲。
而他自己的呢?
他不知道。
他也不願去想自己。
可有時候卻不得不想,因為他明明不願意去想,每當曲終人散之時,那如影隨形的孤獨寂寥,還是向他席捲而來。
他無法抗拒,他無力逃避。
在台上受人矚目的時候,他彷彿擁有了一切,而一曲終了之後,他才發現。
絲竹喧囂轉瞬即逝,名譽榮華不過泡影。
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還剩什麼。
自己什麼都沒有,親人早已離世,身邊沒有朋友,而那位曾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人。
也在車子發動之後,在車窗中遠去了。
他固執地什麼都沒帶走。
所以最後她在他身邊,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從未存在過。
真的是這樣么?
若是真的毫無痕迹。
為什麼每當他唱《霸王別姬》的時候,總覺得只有自己一人在唱,也總覺得有人在台下看著他。
他很快就後悔回到了蘇陵。
蘇陵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遇見她的地方,她的痕迹與寂寥一樣,如影隨形地折磨著他。
她住過的那個宅院,位於城中央。
是繞也繞不過的地方。
坐在梳妝台前。
便恍惚看見她懶懶地靠在一旁。
用隨意輕佻的語氣對他說。
美人與寶石交輝相映。
然後就是玻璃破碎,天旋地轉,她將他壓在身下,兩人的氣息交織著,她在兵荒馬亂中護他安寧。
曾有時,他會有一瞬在想。
她會不會就這樣護他一輩子?
大抵,是不會的。
她總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她對他只是一時興起,膩了便會棄了。
到底是渴望自由所以離開。
還是難以忍受在她身邊如履薄冰的感覺?
虞華隱約覺得,是後者。
他提筆畫眉,動作突然頓住,銅黃的鏡子映出了他的容顏,有人拿過了他的筆,在他眉上輕繪。
琉璃窗上滲進來的彩色光線。
鍍在她身上。
將她的眉眼,暈染得那樣專註又溫柔,令他忍不住生出,她眼中,只有他一人的錯覺。
怎麼可能?
她轉瞬間又恢復了輕佻的樣子。
眼中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虞華猛地回神,發現自己將眉畫歪了。
「真是,陰魂不散……」
他苦笑一聲,重新畫好眉,而後登台演唱,唱累了,便尋一處茶館,聽旁人說著天南地北的閑話。
聽說,她就任華國大總統了……
聽說,蘇陵來了位秦三爺,如今是這裡的縣長,天天嚷嚷著自己和大總統沾親帶故,做事橫行霸道又猖狂……
虞華抿了一口杯中茶,忍不住笑了,笑世事無常恍然如夢。
與她沾親帶故已是件無上榮耀的事。
那曾與她同床共枕的他呢?
只是世道混亂,如今蘇陵的人,知曉內情的也每剩多少個了,能說什麼呢?
他還是被大總統睡過的人?
說出來也無人信,徒引人發笑而已。
虞華自己想想,也不由發笑,越笑越自嘲,拜自己所賜,他如今與她已經毫無干係了,曾經她給予的喜怒哀樂,皆已成泡影。
他當初說出那句「放過我吧……」
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的。
在此之前,他從未奢望過她能放過他,因為她尚還那樣熾熱,眼中有幾乎將他吞吃入腹的谷欠念。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只是再深的熱情。
也會漸漸冷卻。
他察覺出她的冷淡,感受到她的疏離。
曾在院內桃花樹下,也能將他放倒肆意妄為的人,後來卻在近在咫尺時說:
「我來尋你,不是為了這個。」
他於她而言,連這個價值都沒有了。
所以他還留下幹什麼?
虞華猛然回神,冷卻的茶水入口時,泛著難言的苦澀,他是為了自由才離開的,對么?
要不然是為了什麼?
再一次登台的時候,他見到了那位狐假虎威的秦三爺,和早已丟在記憶角旮旯兒里的那位張二爺,是一路貨色。
說和姒灼沾親帶故。
簡直是辱沒了她的名聲。
正唱著《霸王別姬》,這位秦三爺卻嘿嘿一笑,要讓他唱《戰宛城》。
該戲取材於《三國演義》第十六回《呂奉先射戟轅門,曹孟德敗師淯水》。
曹操起兵征討駐守宛城的張綉,張不敵而降,不料曹操居安不思危而思**,竟擄來張繡的嬸母鄒氏,二人如魚得水,每日取樂,不思歸期。
他命他演鄒氏,唱那靡亂的粉戲。
虞華依舊唱著霸王別姬,沉浸在楚霸王與虞姬的悲歡離合中,沒有理會旁的人,也沒有注意秦三爺怒起上台欲擒他的動作。
在綵衣蹁躚,與絲竹喧囂中。
恍惚有人緩緩朝他走來,攜著一枝玄都花,踩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含笑欣賞說:
「別停,繼續唱。」
「我只想聽,你一人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