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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番外:大婚

  夏日的早晚是賞玩的好時辰,雲居客棧里住著許多外鄉客,謝辰與藺長星收拾齊整下樓時,小二說他們早都出發了。

  引得謝辰暗地裡瞪藺長星一眼。

  他微微垂首,抿唇裝乖,一副我也不想的樣子。

  盛夏的陽光從低至膝蓋的大窗照進來,河風將滿堂吹得清涼,客棧外就是石板路的街巷,笑語聲不絕於耳。

  藺長星與謝辰趕緊出發,不趁著早晚跑一跑,到了午點,日頭便灼得人厭倦無力,只想乘涼睡覺了。

  南州因著水多林子多,又常降雨,夏日倒比宴京涼快。藺長星手執竹傘,滿巷子的河風襲面掠走熱燥,他想起去歲初到宴京時,還水土不服地中了一回暑。

  當時只覺得新鮮,不緊不慢地疏散身邊人,守株待兔在謝辰必經之地,冷靜異常。

  他借著身體不舒服故意跟謝辰裝弱,她果然理他了。

  明明半點不想與他糾纏,卻狠不下心離開,一邊守著他,一邊說著冷颼颼的話。

  那副掙扎的模樣看得藺長星如痴如醉。

  他知道再沒人會像她這樣特別。

  後來在一起了,再提起此事,謝辰很淡然地白他一眼,緩緩道:「還好意思講,演技拙劣,真當旁人看不出來。」

  藺長星怔了怔,心底的甜順著呼吸間的罅隙就溢出來,他彎下眼睛湊近她,嬉笑道:「那你怎麼不拆穿我?」

  謝辰不自在地揉揉他的耳廓,被他亮著的星眸看得不大好意思,別過臉去,悶聲道:「我樂意。」

  他抱住她嘆了口氣:「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會這麼喜歡我。」如果早點知道,應該多得寸進尺一點,何必獨自煎熬。

  ……

  在南州不必顧忌太多規矩,謝辰自然地挽著藺長星的臂彎,藺長星給她打著傘,兩人在客棧附近逛了一周。

  去的都是他們當年鍾愛之地——譬如藺長星腳滑落河處。

  白日里的河畔不如夜裡熱鬧,藺長星把傘遞給謝辰,興緻勃勃撿起小石子往河裡扔。

  回頭與謝辰道:「當初你救了我,我就以身相許,話本里都是這樣寫的。」

  「話雖如此,只是……」謝辰看著他,平靜地說出事實:「救你的是衛靖。」

  「……」藺長星語塞,一陣惡寒,忙著掙扎道:「還不是你讓他救的。」

  謝辰忍俊不禁,不再逗他了,只是問:「若我當時不讓人救你呢?」

  藺長星揚起眉毛,卻更高興了,沒有這種假若。謝辰當初救他了,緣分已然結下。

  「那你未免太狠心,但我可不會放棄,肯定換個路子糾纏你。」

  謝辰無奈搖頭,這人就是無賴。

  兩人站在河畔邊的樹蔭之下,藺長星說完這話,定定地看她眼。濃情繾綣化作這無聲的一眼,蟬鳴聲掛在樹梢,不遠處車馬喧囂。

  他要多謝自己當初的厚臉皮和一腔孤勇,明知前路霧濃,偏偏硬著頭皮往前闖。才換得如今佳人傾心,白日攜手同游,趁月耳鬢廝磨。

  他早料著有這麼一日,只是不想這樣順利,又這樣早。

  臨近午時,木耘他們尋了過來。

  木耘是土生土長的宴京人,不比素織他們走南闖北慣了,從沒見過江南的景象,跟在後面興高采烈。

  這個想買,那個也想買。

  衛靖木著臉,幽幽道:「你現在銀兩很多。」

  木耘嘻嘻一笑:「你現在很窮。」

  「……」

  在場的幾位無言以對,他們輸得心裡皆有陰影了,錢是小事情,主要是自尊心受挫。

  這小子憑什麼打牌不會輸呢。

  藺長星暗暗發狠,他偏得練成賭神,措措這小子的銳氣才是。

  謝辰似是看見他心中所想,給了他一個「無不無聊」的眼神,他灰溜溜地碰了下鼻子。

  南州水路四通八達,交往便利,最是富庶。然而,哪怕是天子腳下也有吃不飽飯的人,何況此地。

  陸千載的陸村仍在不斷擴大。

  藺長星來前與陸千載商議過,萬家多年來受燕王府庇護,南北的生意做得很好。若萬家能參與陸村修建安置等各項事宜,這些人便多個出路和保障。

  帶著這念頭,藺長星與謝辰一行乘船往水鄉去,陸村照例建在偏壤處,想是地價便宜。

  村裡的人早收到了信,殷切地將他們迎進去。

  村莊的管理者由陸千載精心挑選,國師大人畢竟擅長觀星象算人命,看人很准,倒不怕有欺上瞞下之事。

  只是藺長星為妥善,還是明裡暗裡將那陸安查了一番,村裡村外善評甚多,不似作偽。

  待了半日,藺長星心中便有數,果決地將房屋修葺、消暑就醫等經費撥下。又將萬柏引薦給陸安,往後南州這邊的一切事宜,若有為難之處,直接讓萬柏處理。

  陸村能勞動的青壯年都在外面尋了營生,村裡只剩下一些孩子在讀書,村婦們種種地,老人們便留在此處頤養天年。

  藺長星與陸千載曾向新皇提過老者贍養之事,新皇重視民生,大為讚賞。不久前便下旨,凡六十以上者皆由朝廷濟養晚年,為無家可歸的老者建下居所。

  陸村這種地方,將來只會越來越少。

  謝辰不問藺長星的事,由著他忙,自己跟素織在村裡閑逛,發了許多糖果與蜜餞出去。

  這是來前藺長星帶她去買的,說孩子們都喜歡吃。

  回去的路上謝辰看著他微微發笑。

  藺長星從諸多煩擾的思緒里抽離出來,不解地問:「怎麼了?」

  「沒怎麼,看看你。」

  藺長星嘿嘿兩聲,纏著她問:「那我好看嗎?」

  謝辰默然,她的少年自然是好看的,任誰也不能否認。

  他不似初見時的那般白嫩明凈,一塵不染似的捉人眼。

  這一年多的沉澱,他的心事多了,心胸眼界也寬了去。你看著他,不會再認為這是個江南的少爺或是書生,哪怕身穿青衫,他身上也有股子英武之氣。

  立在一旁,高高俊俊,很多姑娘都會偷看他。謝辰不僅沒吃酸,反而欣悅,他的長星本就優秀。

  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眼睛,永遠明亮和煦,笑起來彎著唇,像是有耗不完的好心情。

  眼裡的堅定和擔當與從前不能比,雖還是會與她撒嬌喊著姐姐,卻不再讓謝辰看見就想保護他了,如今她想依靠他。

  謝辰寬慰道:「我們家長星長大了。」

  藺長星聽著明明高興,卻故意道:「什麼意思,難道以前我很幼稚嗎?」

  「你說呢?」謝辰不置可否,想了想他從前,還不夠幼稚嗎?

  卻也歷來說到做到,絕不含糊。

  陸村的事情,他比她想得做得更好,他果真有為疾苦百姓奔走的決心。

  謝辰在南州一連住了幾日,萬家人疼藺長星,連帶著愛屋及烏,把她也當成個寶貝,對她的衣食住行一概上心。

  除了萬綺作為幺女,被寵得脾氣大點,其他幾個嫂嫂和姊妹們都是水一般的好性子。

  從她們身上便不難知道,藺長星怎麼養成這樣的脾氣。

  除陸村的事偶需處理外,藺長星緊著在府陪他們,一大家子的人常聚在一處玩鬧。

  白日天熱便各自睡覺,謝辰與藺長星各自練字作畫,天才黑便開辦夜宴,絲竹管弦趕著奏響。

  冰果子,冰米釀,冰粥冰酪。

  藺長星無一不愛吃,卻不許謝辰多吃,姑娘家吃多了涼物,對身子不好。

  偏萬家的長輩們都是讚許態度,還幫他們準備地方和吃食。

  南州聚會玩樂不同宴京,在宴京無時無刻得端著,便是高興也不能壞規矩,尤其不能說錯話。

  而南州玩瘋了后,什麼嫂嫂妹妹的身份都不顧了,互相調侃說笑無尺度,只圖個開心。

  若不是有萬綺這個小孩子在,一醉了酒,那話頭真不知道朝著哪方面就過去了。

  好幾次他們沒剎住,年紀大的有羞有笑,萬幸萬綺沒聽出來。

  謝辰跟藺長星都極力地忍住大笑。

  笑出來就麻煩了,還得跟小孩子解釋。

  謝辰不免遺憾蒙焰柔不得來,否則以她的性子,定會喜歡這兒。

  她又想到,待他們回京時,蒙焰柔的肚子想會明顯了,也挺叫人期待。

  江鄞私下裡興緻勃勃地開了賭局,押男押女押龍鳳,買定離手。

  藺長星籌謀過,跟謝辰道:「我買男,你買女,誰贏了都行。這叫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里。」

  謝辰佩服他算計這些事時的機靈。

  然而不比從前他們都是閑人,那時若不是謝辰急著躲藺長星,在南州怎麼耽擱都成。現下他身上還擔負聖命,幾日後便要啟程北上。

  小輩們還算心寬,待藺長星與謝辰大婚前,他們自會前去宴京再聚。

  萬家祖母心知這一別又是年把,甚至要更久才能再見,當場落了淚。拉著藺長星與謝辰的手不肯鬆開,囑咐了一遍又一遍。

  藺長星對著這個拿他當親孫子般疼的祖母,保證道明年夏日必然再帶謝辰回來。

  老太太這才好受些,高興之餘交代說:「明年再回,要三人一起回來。」

  藺長星品出來這話的意思,還沒成親呢,倒催孩子了。裝傻指著後頭幾個道:「怎麼名額就三個,我們五個人呢,明年還得一起回來探望祖母,祖母不接待不成?」

  木耘最先反應過來,在後頭嘿嘿一笑。

  謝辰掩唇笑彎了腰。

  「你這個小滑頭!」老太太聽他使壞,往他肩上拍下一巴掌,又對著謝辰道:「辰辰可得仔細,將來嫁了他,提防他這一肚子壞水。」

  謝辰應聲:「祖母說的是,我一定提防。」

  藺長星故作委屈:「啊?我哪有什麼壞心思啊。」

  這番說笑之下,萬家人又嘰嘰喳喳吵起來,緩和了離別前的依依不捨。到了時辰,五人上馬車往北去,開始了暗查之行。

  …

  三月後,藺長星與謝辰順利從南邊回京,一路搜集的物證口供加上稟上的奏摺寫了滿滿兩大匣子。

  皇帝想著他是頭回做這種差事,加上自己再三交代他以保全自己為主,各地簡單探看,得筆記錄便成,沒指望他真查出些什麼。

  沒想到世子爺毫不含糊。

  所呈之物,比派下去的觀風使更尖銳。

  後頭的事情便與藺長星無關了,腐肉要不要挖去,朝廷自有安排,他只安心地準備他與謝辰的婚事。

  按著宴京規矩,十月,燕王府特選了吉日送彩禮放聘。

  燕王這些年遠離朝政,看上去淡泊名利,然到底是太上皇的親弟,家資不可估量。

  唯一的嫡子娶親,娶的還是寧國府謝家的姑娘,就是他想寒酸了事,外面的人也不饒他。何況燕王爺如今心裡暢快,常常去行宮陪太上皇說話,與從前判若兩人,對兒子的婚事絕無敷衍了事的打算。

  他與王妃鐘意謝辰這個兒媳婦鐘意得很,彩禮皆按著鐘鳴鼎食人家都比不上的給,皇子娶親都沒這個架勢。

  太后與新皇疼愛謝家,反覺不足,賜了許多珍寶下來,替燕王府添置聘禮。

  燕王府也知,謝家未必在乎這點兒俗物,但心意有時候恰恰與俗物扯著關係。

  花了銀錢不代表用心,但連銀錢都不花,那是萬萬不夠上心的。

  藺長星在南州時,萬家已算當地大戶,兄長們下聘和姐姐們收下的禮,他也聽過一二,很算價值連城了。

  眼下看到禮單上寫了這麼多,雙目冒星,不住地跟木耘說:「嚯,府里真富!」

  反觀木耘更像是見慣大世面的人,想到自家世子和四姑娘的身份,立在一旁淡淡說了句:「也還好吧。」

  「也還好?」藺長星聽他這口氣,思所片刻:「那我要不要再自己添點?」

  木耘自是什麼事都支持他,點點頭:「成。」

  於是藺長星又從私庫中加了一大箱夜明珠,這一箱子都是御賜,知他喜歡,陛下便把東海郡的歲貢都賞了他。

  不僅顆顆價值連城,最重要的是夜間照明便利,旁人不知其意,謝辰會曉得的。

  冬月初二,宜婚嫁。

  天方有了光暈,謝辰便被喚起,由素織伺候著梳洗打扮。

  素織看她精神不佳,輕聲道:「姑娘若乏困,便閉目養養神,今日有得熬呢。」

  謝辰搖頭說不必,她這幾日夜裡都沒什麼瞌睡,尤其是昨夜。滿府都在忙,彩燈點了徹夜,她院里雖安靜,心卻靜不下來。

  一閉上眼,總是想東想西,夢天夢地的。

  最離譜的一回,夢見藺長星婚後不久就納了幾個妾室,趾高氣昂地道她身為妻子,不得善妒,否則就是犯了七出之過。

  謝辰醒后一肚子的氣,偏大婚前見不著他,有氣也沒處撒。

  燕王府的聘禮謝家自然不稀罕,直接搬進了她的庫房,聘禮單她也看過,禮單末用金墨新添上的那箱夜明珠,差點沒把她給氣暈過去。

  他倒會拐彎抹角地不要臉,那檔子隱事,仗著旁人不知就如此放肆。

  也不曉得,那樣的地方,在做那件事時,有什麼好看的,他每每還要端詳才夠。

  真是怪癖。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謝辰看似淡然,實則蓄勢待發,總可以當面收拾他了。

  替她絞面上妝的是蒙焰柔的母親,蒙夫人看著謝辰長大,當年與謝辰母親乃閨中密友,見謝辰終於出嫁了,一時感慨萬千。

  蒙焰柔這個閑不住的,自不能錯過這種時候,挺著個大肚一早便跟過來了。

  謝家人擔驚受怕,誰也不敢讓這位小祖宗累著,於是將她好好的安置在謝辰屋內的榻上。

  蒙焰柔半倚著看謝辰那邊忙得熱火朝天。

  她朝謝辰笑道:「我跟江鄞成親時,你歡快得什麼似的,怎麼輪到四姑娘自己,連個笑容都沒有?」

  謝辰正在戴冠,專心致志,不好回頭答她。

  木然地想,從前不能成親時,覺得成親是天底下最爛漫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罷了,像蒙焰柔與江鄞這樣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幾輩子求不來的姻緣。

  她由衷為他們高興。

  等自個兒坐到這了,才發現成親沒什麼好,勞民又傷財。

  她僅僅是想嫁藺長星,想從今往後與他生活在一起,至於這繁瑣的規矩,悶臉的妝容和壓得她脖子都酸的冠,全然不是好事情。

  難怪蒙焰柔那時候喊不想成親了。

  謝辰沒有阿娘,教導夫妻之禮的事宜便落在了大嫂孟氏和二嫂秦氏頭上。三嫂盛染雖為長輩,年紀比謝辰年紀還小,沒好意思跟進來。

  屏退眾人後,二人拿出畫冊,謝辰心底有數地掃了一眼,很快移開目光。

  想起藺長星收藏的那些寶貝冊子,畫工倒比這個好,他還嫌棄得很,恨不得自己畫。

  兩位嫂嫂與謝辰對視一眼,又面面相覷。

  孟氏看了看謝辰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還講嗎?」

  謝辰語塞,本想搖頭,卻發現釵冠太重,脖頸活動艱難,只好熱著臉悶聲說:「不用了。」

  孟氏忍住笑,她們都清楚。

  辰辰與世子相識這樣久,此前甚至一同外出幾月,若還沒發生些什麼,保準是那位身體有疾,她們還不敢把姑娘嫁過去呢。

  兩位嫂嫂的揶揄之色很是致命,幸虧謝辰妝面敷得濃厚,臉紅也瞧不出來。

  「姑娘家害臊,大嫂你問她,她當然不要聽的,可該講還得講。」秦氏替謝辰解了圍,隨即一板一眼地把房|事交代給她。

  她平時里愛調笑,在自己的院子里跟謝磐兩人笑起來能吵醒全家。

  此刻卻再正經不過地說著原本是母親該說的話。

  孟氏看她認真,也跟著不羞了,細心地在旁補充叮囑。

  「仔細身上乾淨,夫妻之事乃是大事,要保護好自己,絕不可由著爺們胡來。為他那一時的高興,把身子糟踐了。」

  秦氏想著,哪怕辰辰與世子已經有過夫妻之實,可她那點兒經驗,還不都是世子教給她的。

  爺們教的東西哪有什麼好的,這些保護愛惜的觀念,她一定得讓自家姑娘明白。

  婆母去的早,她們便該起到為母的責任。

  謝辰起初還不自在,逐漸察覺到兩位嫂嫂的良苦用心,她們並非逗弄她,而是真真切切地心疼她。

  於是她一一應下,應著應著,出嫁前的不舍便湧上了眼角。

  兩位嫂嫂都像疼女兒一樣疼她,前二十年,雖說命格被人指點,可是在家裡,誰都把她當成寶貝一樣疼。

  她自覺虧欠許多。

  孟氏看到姑娘眼紅,「哎喲」了聲:「不能哭不能哭,仔細花了妝容,大喜的日子,咱們高興些。」

  秦氏替她擦拭了眼角,一改方才的嚴肅,笑出聲道:「咱們四姑娘也是個玲瓏心腸,聽房事還能聽哭呢。」

  謝辰沒憋住,「噗嗤」聲又笑出來,難為情道:「二嫂你又打趣我。」

  等謝辰被眾人圍在屋裡,吉祥話聽得耳朵生疼之時,院外的炮竹聲才劈里啪啦響起。

  盛染揚聲道:「迎親隊伍來了!」

  謝辰彷彿聽見救星般鬆口氣,及時雨到了,總算可以進入下一章程。

  完一事少一事。

  藺長星神氣地坐在駿馬上,將一身紅色的喜袍穿得風流俊秀。身後跟著的接親隊伍里,江鄞、賀裁風以及萬家的幾個公子,還有陛下親指的幾位郡王世子。

  可謂給足了謝家面子。

  藺長星來過國公府數次,每回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一個人,今兒個總算能把她帶走了。

  新郎咧嘴笑的模樣入了謝潺眼裡,謝潺不久前才感同身受,卻仍笑罵了句「出息」。

  娶個媳婦罷了,就不能收斂收斂。

  卻也不得不承認,藺世子這風流倜儻的模樣,雖有些傻,還算配得上他妹妹。

  謝幾洵跟謝幾軻作為晚輩,萬萬不能刁難長輩取樂,何況這兩個人早已被買通,此時就是個擺設用的花架子。

  謝辰的三位兄長按年紀都算她半個父親了,刁難新郎官這樣的事情,只是適可而止,並不鬧騰。

  謝檀隨口出了幾句對子,藺長星應付起來得心應手,笑呵呵便過去了。

  謝磐亦沒有存心為難的意思,敲鑼打鼓的氛圍之下卻心血來潮,讓徒弟下馬與他過兩招,想看藺長星近來有沒有偷懶。

  藺長星驚道:「師父!今天啊?」

  謝磐活動著筋骨,興緻勃勃道:「擇日不如撞日,下來下來,十招便放過你。」

  藺長星哪敢拒絕,正欲下馬,平日里不大向著藺長星的謝潺攔住他,開口道:「二哥,饒過你妹夫。你瞧他那衣裳累贅得,比劃得了嗎,別再踩了衣角摔上一跤。他若跌了相,你當心你四妹妹生氣,回門都不跟你說話。」

  眾人鬨笑,藺長星頓時誇張地投去感激的目光。

  這番話說得謝磐很是憂鬱。

  雖說親妹妹苦熬二十年,終於能嫁得如意郎君,他這做二哥的萬分欣喜。

  可心裡也泛著酸澀。

  辰辰以後便是人家府里的夫人了,回家一趟還得冠個名頭,不比如今來去自在。

  好在燕王府離得不遠,自家小徒弟性情溫潤,又是個言聽計從的妻管嚴。辰辰若想回來,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如此說來,他更不能為難藺長星,得罪了妹妹,真不理他便糟糕了。

  「行,你欠著吧。」謝磐從門前讓開道:「改日再考你,吉時不能誤,快進!」

  藺長星大喜,與迎親的眾人毫不猶豫地闖進去,不廢吹灰之力地進了謝家大門。

  他連腳步都是飄的。

  已經多日不與謝辰見面,常言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往後娶了她,他一天也不想與她分離。

  他想看謝辰穿上吉服的模樣。

  硃紅色最是鮮艷,她從未穿過。

  藺長星進了廳堂,按規矩給國公爺敬茶,恭恭敬敬地躬身立在面前等候。

  國公爺向來寡言,今日身著紫衣玉帶,清矍尊貴,坐在上頭宛如泰山,目光靜默肅然。

  他喝了口藺長星捧上的茶,低垂半晌眼帘后,才將那雙審時度勢數十載的眼眸望向藺長星,低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多的話本不必我這個做爹的說。可我也該說兩句。我只這一個姑娘,她娘又走得早,走時還在為她的將來憂心,不得瞑目。如今你來迎她,我自是欣慰,盼著你們將來和和美美,一生一世。只是人心易變,我知這不簡單,若難長久……」

  國公爺收聲,又抿了口茶。

  眼前的少年還未弱冠,太過年輕,空口白牙地說一生一世太早也太浮。他不放心。

  可今日似乎不該說不吉利的話。

  謝青川陷入糾結,既想為自己女兒多說幾句,又覺得說出來壞了大好日子。

  藺長星抬頭,用傾聽狀的神情望他。

  他的臉上並無不耐與不快,像是十分珍惜這次談話,也渴望國公爺能多與他說幾句。

  那副乖順模樣攛掇了國公爺將話接下去:「若難長久,你也別耽擱她,謹記早日送她回來。」

  藺長星把話聽完,深鞠一躬,方才在門口時隱忍不住的笑意全褪下去,以從未有過的嚴肅口吻道:「岳丈大人放心,我與四姑娘必定長久。」

  這句話音量不大,卻重如千鈞。

  他不是個傻子,看出來國公爺心中所想,繼續道:「請您放心,若將來辰辰與我過不下去,她想回謝家,我定親自送她回來。絕不會因著怕謝家問責、怕臉上難看,而哄騙耽擱她。」

  這話說得才讓人踏實。

  若他單單發誓自個兒絕不辜負謝辰,壓根不足以讓國公爺信服。

  喜歡之時,誰不這樣想呢。

  但藺長星將這話一說,便說明他思慮清楚了,他考慮過將來,不是個愛說空話之徒。

  「我信你是個會疼人的,也信辰辰的眼光。」國公爺鬆緩下來,又不怒自威道了句:「世子今日之話謝家記下了,來日若做不到,謝家雖不及王府尊貴煊赫,卻也不會白受人欺辱。」

  藺長星曉得這話的厲害。

  父王曾與他在飲酒時談過此事,提醒他思量清楚。若對這樁姻緣只是興起,此時收手還來得及。等他一旦娶了謝家女,將來再沒有後悔的餘地,因此絕不可負人家。

  若惹惱了謝家,憑他們舉族之力,鐵心想對付一個燕王府……燕王淡淡微笑了下。

  一切盡在不言中。

  藺長星怎會想不明白。

  他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就是謝辰背後沒有謝家,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子,他既打算娶她,就絕無負她之心。

  待謝辰頭披蓋頭,由人從內院牽出來,與藺長星一同向國公爺拜別時,國公爺反而不復方才的莊重多語。

  像個尋常父親那般溫和地笑了一聲,緩聲道:「辰辰,此去好好的,別怕,萬事有爹。」

  此去便是王府的世子妃了,往後再無幾人喊她謝家四姑娘。

  但她還有爹爹在,萬事有人撐腰。

  她不怕的。

  謝辰鼻頭又是一酸,眼淚險些跌落出來。

  深知一哭便止不住,這樣的場合還是不惹爹爹難過為好。

  於是她極力將哭意忍下去。

  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藺長星擔憂地用餘光瞥她,往外走時,從袖下暗遞了帕子過去。

  被謝辰輕聲拒絕:「不必。」

  藺長星牽她行至府門前,按規矩,由長兄謝檀將謝辰背到轎前。

  響徹雲霄的炮竹聲里,謝檀蹲下,感受到背上那點重量沒比小時候重多少。

  是個光長個子不長肉的。

  他心裡忽覺惆悵,強忍下來,面上還是高興地笑道:「萬幸我妹妹嫁得早,大哥還背得動。」

  若那檔子事除得晚,又或藺長星遲遲未出現,再過個一二十年,他老了,還怎麼背妹妹上轎。

  謝辰聽到這句,實在忍不住了,忽然後悔方才沒接那塊帕子。

  她忍著沒哭出聲,上花轎后,拿起小案上的錦帕輕輕擦拭,卻還是難過。

  因著隊伍太長,比平日走得慢,謝辰在轎子里晃了大半個時辰,才到燕王府門前。

  沿著喜毯往裡走了不知多久,才到拜堂的地方,燕王與王妃坐在堂上,禮官唱和著。

  謝辰雖看不見藺長星的臉,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他陪在他身邊,讓她別樣的心安。

  禮成后往內院去,吵吵鬧鬧的人群候在那裡,謝辰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藺長星在嬤嬤的提醒下揭開蓋頭。

  那雙亮著的眸子泛著星光,直接闖進謝辰眼裡。他的神情與她想的一般無二。

  於是因著一個夢而憋了好幾日的氣頓時便消了。

  他這樣的傻樣,誰還捨得罵他。

  謝辰鮮少濃妝艷抹,今日這樣的扮相,將她平日里清麗冷淡的一張臉繪得美艷明媚。猩紅色的喜袍上用金線綉著吉祥物什,耳鐺上的流蘇垂在肩上,兩隻手腕上各戴著龍鳳金鐲。

  藺長星哪裡結果她如此,他的四姑娘,當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

  他看得挪不開眼,卻也知道,憑她的性子,這一身打扮必是煎熬。

  他又連累她吃苦頭。

  燕王府人口簡單,這洞房只是意思意思,沒怎麼鬧起來,只一個賀嵐嘰嘰喳喳不停。

  藺長星坐在她身邊便不想離開,在幾個郡王並著江鄞的催促下,才不得不起身出去招呼客人。

  他在謝辰耳邊交代她將妝面和釵環卸下,好好休息,才在眾人的忍笑聲里出去。

  賀嵐單純地誇讚道:「表嫂,你今天真好看,難怪木頭表哥喜歡你。」

  從前燕王妃屬意的兒媳婦是賀嵐,無奈這兩個人鬧歸鬧,玩歸玩,彼此只有兄妹心思。

  賀嵐嫌棄藺長星還來不及,看到謝辰,滿心都是藺長星配不上她。

  「表嫂,我去前面跟他們玩了。」

  謝辰笑:「你去吧,記著不能喝酒。」

  賀嵐撒嬌一跺腳:「怎麼不能喝,我早不是小孩子了。」說完急匆匆跑了出去。

  素織替謝辰卸下釵環衣裳,隨口道:「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灌世子酒喝,三爺成親時,可是醉得被人抬回房。」

  「三哥心思最深,你以為他真醉了?」謝辰比誰都了解謝潺,嗤笑道:「他那是演戲,想著早點回去洞房。」

  說到這,她不免含羞。素織在身後偷笑,被她從鏡里看到,轉身就去撓她痒痒。

  素織連喊「饒命」。

  謝辰倒是不怕,有江鄞賀裁風跟萬家的那幾個攔在前頭,旁人沒機會把藺長星灌醉。

  待藺長星再回到屋子,謝辰已經洗漱得當,簡單墊過了肚子。

  此處院落嶄新又氣派,乃是特為他成親修建出來的。秋日不見蕭條,只覺四下遼闊。

  藺長星雖沒醉,但他酒量尋常,此時暈乎乎的。他走到謝辰面前,蹲下,「這院子我布置的,喜歡不喜歡?」

  謝辰臉上的妝已經全卸下,濃艷到嫵媚的面容回到本色,在暖黃的燈照下柔和。

  她低頭看他,笑道:「我還沒出去看過呢,天黑了,看不到全貌。但由你布置,我一定喜歡。」

  這話讓藺長星聽著愉快,他笑呵呵地在她膝蓋邊蹭了蹭。

  「還不去洗漱,蹲著做什麼?」謝辰言語間的熟悉宛若老夫老妻,好似這不是他們的洞房花燭,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

  他們在外頭暗探時,便是裝作遊山玩水的夫婦,住在一起,人前互喊夫人相公。

  藺長星那時候恨不得日子能靜止,讓他與謝辰,就做一對真正普通的夫婦。

  他認真地說:「做夢一樣。」

  聽到夢,謝辰不美好的記憶被勾起來,本想跟他無理取鬧,眉梢都揚起來了。又想到來日方長,他今晚又醉又倦的,不能再鬧了,改日收拾他就是。

  於是又緩緩斂了情緒。

  藺長星痴痴地看她,只覺她方才似嗔似怒的模樣風情萬種,異常勾人心魄。

  謝辰推了推他,「我困了,我們睡吧。」

  藺長星興緻勃勃:「怎麼睡?」

  謝辰平靜道:「只睡覺。」

  他不甘心:「那怎麼行,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啊。」

  「你還在乎這個。」早不知洞了幾回房了。

  謝辰微微抬腿,藺長星立即軟綿綿地坐倒在地毯上,打了個哈欠。

  他微醉不說,也是累了一整天。

  謝辰忍笑與他講道理:「歇著吧,我瞧你不像很有力氣的樣子。」

  他懊惱地撓撓頭,又傻笑了下,也對,確實沒什麼好急的,謝辰又不是明天就回家了。

  「好吧,那早點睡,明天還要敬茶呢。忙完我們回來做,做到天黑。」

  謝辰一頓,對他語出驚人這點見怪不怪,只是專註地望著大咧咧盤坐在地毯上的他。

  她第一眼見到就喜歡的人,竟真的與她成親了。往後同眠同寢,相伴一生。

  藺長星回望著她。

  「今日我答應你父親,若日後你過不下去,我絕不耽擱你,會好好地送你回去。」他醉醺醺地說著,停頓了下,忽有些懊惱:「可是現在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好像是騙他了……」

  謝辰蹙眉,跟著心裡一顫,「怎麼?」

  他嘆了口氣,固執道:「等你不喜歡我了,我一定還是喜歡你,千方百計地留你在身邊,怎麼捨得讓你走。」

  「好不容易娶進家門的,將來又送還回去,那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滋味。」

  他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讓謝辰自嘲地笑,她方才在瞎想些什麼。

  藺長星伸手牽住她,討好地晃了晃道:「姐姐,以後我都對你好,什麼都聽你的。你千萬別嫌我煩,別想著回謝家去,行不行?」

  謝辰心軟得一塌糊塗蹲下,蹲下抱住他,蹭了蹭他的發頂:「好啊,你不趕我走,我肯定捨不得走。」

  「不會,我不會。」他嗅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閉上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知道。」

  就是知道,才放心嫁過來。

  兩個人膩歪夠了,很快便洗漱睡下。

  謝辰給了藺長星一個吻,誇他今晚真乖,他連眼睛都沒睜,嘟囔了聲:「快點睡。」

  翌日清晨,謝辰便知道這句話是何意思了。

  隔日天還未亮,她便被身下異樣的觸感驚醒,彷彿置身水波中,想掙扎卻越發沉溺。

  愉悅與窒息感朝她撲面而來。

  她不受控地打了個顫,茫然睜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藺長星,你別鬧……」

  曦光微弱,從紙窗透進來,庭院中已經有了撒掃聲。

  藺長星壓根沒聽她的話,活力滿滿道:「姐姐,時辰還早呢。」

  昨晚他是真乏了,可哪有成親當晚只顧呼呼大睡的,傳出去外人只當他有疾。

  將謝辰喚醒后,因著時間緊任務重,過會便要起身完成大婚剩下的繁文縟節,他不多折騰她,專心行事。

  他這樣規矩,謝辰反而受用,埋在他懷裡隨之浮沉。

  臨至末了,藺長星在她耳邊柔聲道:「娘子,早上好。」

  以後每日早上,他都要與她說這句,說一輩子。

  再沒有別的緣故,能讓他離開謝辰了,定要朝朝暮暮。

  十五年後,南州一名姓萬的女話本家,記錄下這樁風流韻事,掀起一陣去南州尋姻緣的熱潮。

  話本中的男女主人翁,從相識相逢再到攜手共進,養育兒女,在書的結尾,男子將自己口述而成的話本送給髮妻。

  作為成親十五年的賀禮。

  賀宴上,當著親戚與友人們的面,他擇選了幾段讀出,眾賓客又笑又嘆。

  他的一雙女兒捂著嘴聽他讀,沒想過自己的爹娘當年的緣分那般不尋常。

  話本還有精裝版,裡頭插著許多彩圖,最精彩的那副是南州的夏夜撐蒿圖,署名是沉寂許久的畫師齊枝沅。許多人看完便收拾行囊過去了。

  眾人都道,僅憑一副畫,這書便價值連城了。

  但鮮少有人知道,其餘幾幅被人稱讚不絕的插圖,皆由畫冊里男主人翁的原型所執筆。

  印刷版的畫像較為模糊,連樓上女子的臉都看不清,只知是位美人。這也不奇怪,本就是才子佳人一見鍾情的故事。

  而那原版書里的畫,謝辰卻看得清楚,原來她初見藺長星時,那樣不開心。

  謝謝他,贈她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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