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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結尾

  上元燈會年年徹夜歡鬧,至天明時方休,此時華燈初照,街頭藝人和攤販各展本事,熙熙攘攘擠滿了男女老少。

  金闕大街上人聲鼎沸,香風豪車絡繹不絕,謝辰與藺長星並肩走著。謝辰目不斜視,藺長星在袖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

  她會意,環顧左右後,手反而藏深,偏過頭對他道:「三步一個熟人,遇見了尷尬,就不要牽了。」也不差這一時。

  藺長星早有預料謝辰不會讓他牽,做了個鬼臉,大有嫌她古板的意味,動作上卻聽話得很。

  平日里他還是很乖巧的,謝辰說什麼他就做什麼,絕不讓她在人前為難。但不必乖巧的時候,他便格外惡劣,謝辰說不要什麼,他就偏要做什麼。

  因著天下大赦,新皇輕徭薄稅,今年的上元比往年更輕鬆歡快。街上四下皆是歡笑聲,前面的父親將孩子扛在肩上,那小孩樂呵呵地傻笑。

  看得藺長星心情大好,跟著人流吹起小哨子,謝辰在旁抿著唇。

  衛靖、素織和木耘跟在幾步外,彼此扯著閑話,他們已經混得很熟了。衛靖請他們吃了糖葫蘆,至於前面走的那兩位,他們三人乾脆不去打擾,也不問他們吃不吃。

  走至樓門前,見上元大燈點燃,煙花盛放在天幕,一時如同白晝。耳邊鬧哄哄的,連人聲笑語也再聽不見,花燈和煙花的襯托下,藺長星發現謝辰的面容清晰卻又朦朧地在他身畔。真切得像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他怕她被人擠開,與他走散,還是握住了她的手。她嘴上說得正經,等他真的握了,她亦不拒絕。

  藺長星看著她,嘴巴動了動,她將視線挪到他臉上,茫然地問了句:「什麼?」

  他湊近到她耳邊,大聲道:「我說我好喜歡你!」

  也不在乎周圍的人有沒有聽去,旁人聽見又能如何,他只知道這嗓子喊得他渾身暢快。

  謝辰瞬間的反應沒逃出他的眼神,她當即露出明媚的笑容,低下頭去,回味了片刻。

  待藺長星挪開臉后,她忽而也對他說了句話。

  他笑了,又湊過去:「你說什麼?」

  謝辰一隻眼朝他眨了下,使壞道:「就不告訴你。」

  他被吊著胃口,臉上故作委屈,謝辰卻只是笑。

  他小聲地哼了聲,現在治不了你,以後還治不了你嘛。

  陪藺長星看罷大燈和煙火盛會,謝辰問他還想玩什麼,看她那副架勢,打算陪他玩到天明。

  藺長星想了想,忽問:「還要玩嗎,其實你嫌吵吧?」

  謝辰當即否認:「怎麼會,很熱鬧啊。」

  「可是聽三哥說,他從前上元節帶你看燈,都得花大力氣哄你出府才行。而四姑娘只是在街上逛逛,連燈謎都沒耐心猜,敷衍罷了,便要回去睡覺。」

  他溫聲點出:「我知道你怕掃我的興才勉強,放心,我也看夠了。雖然花燈和煙火極美,但來日方長,我們現在回去歇著吧。」

  謝辰被他的體貼燙了一下。

  她想說不是的,從前不愛上元節,不愛看燈,雖有怕吵鬧的緣由在,但更多的,還是心底抹不去的厭世感。

  越是看著別人歡聲笑語,越是厭惡自己的清冷漠然,她這樣格格不入,還來攪和什麼。

  每年上元佳夜,像她與藺長星這樣並肩而行的男女都多,神仙眷侶,好不喜慶。她算不得羨慕,可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好像在一遍遍地撕著她的傷疤,她終究不願多看。

  那時以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之美,這輩子與她無緣了。

  尤其前年,她心情不錯,才興緻勃勃地買下一盞燈,便看見周書汶陪他夫人及一家親朋在對詩。他文采斐然,被那麼多人圍著,出口成章,他的夫人則滿目敬仰地望著他。

  謝辰遠遠看過去,她清楚她一點兒也不喜歡他了,可又道不清心裡頭的複雜情愫。只覺得疲憊不堪,於是早早地回府歇下,大嫂二嫂還以為她怎麼了,跑去她房裡陪了她半宿。

  想來,她並非天生懼怕熱鬧,而是逐漸地發現,清靜安謐的場合會讓她更自在平和。往往萬家燈火的熱鬧,郎情妾意的旖旎,她都像個局外人。

  沒人敢當著她的面說什麼,可她猜也能猜得到,心疼,憐憫,同情,幸災樂禍。

  無非這幾樣。

  從前她擔心,照她如此悲觀的心境下去,只怕到了三四十歲時,連與家人相處也覺不自在。到時候只能青燈古佛,住到深山裡去,了此一生。

  那時候覺得未嘗不可,她無牽挂,家裡人用不著她操心。反倒她留在宴京,會是他們一輩子的麻煩。

  二十歲時,她特地離開宴京,去了只在書里畫里看見過的南州。南州的春天比宴京早,開了一城的花,絢爛宜人。春寒分明料峭侵人,南州人卻貪涼地都穿著輕衫,果然如話本子里所說,風流倜儻到打腫臉充胖子。

  她穿梭於大街小巷,心裡喜歡那座城,卻又悲涼得很。

  南州人似乎沒有任何心事,愛起來便情濃意濃,大膽表示。罵起來就揚聲發泄,管什麼面子不面子。他們吵架並不歇斯底里,快意恩仇似的妙語連珠。

  謝辰有時候聽著聽著便笑了,雖很多話聽不明白,仍讚歎他們的好口才。

  唯獨她這樣的人,心裡壓著許多事情。

  無可排解。

  直到遇見了他。

  他讓她看清楚她自己,原來她也不是那麼想避開人群,也不是那麼想孤獨終老。

  起碼,她看見他那對清澈靈動的眸子時,閃過腦中的,是他會喜歡自己嗎?

  她雖然命格不好,但還算有錢有勢,模樣應該不難看。若她願意靠近他,他會多與她說幾句話嗎?

  等她靠過去,他竟也很熱情。

  又發現這傢伙除了跟在後面喊「姐姐」外,什麼都不會,並且還窮得要命時,她心裡幾乎是竊喜的。

  她給他請最好的大夫,讓他住最好的房間,好酒好菜地招呼他,還給他做了幾套漂亮衣裳。

  雖知不會長久,可她想著,起碼在她捨不得他離開的時候,不能讓他跑了。

  她甚至把她自己給他。

  心甘情願的。

  記得在落霞鎮看燈時,她開玩笑對他說:「因為你,我今年都沒有離京的打算。」

  他聽罷沒有笑,深沉地說了句:「謝辰,盼望遠行的人,都不會是快樂的人,以後我不讓你再走了。」

  謝辰強壓下心間的情動,彆扭道:「未必啊,有些人樂於此道。」

  「但你不是。」他鄭重其事地說:「你想走也可以,以後到哪都有我陪你。你會發現無論天涯還是宴京,都是一樣的。」

  謝辰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有他在身邊,日子過得太快,她哪兒也捨不得去。

  連宴京也看不夠。

  這是有他的宴京,有他策馬經過的大街,有他醉后傻笑的酒樓,有他愛吃的點心鋪子,還有他幫過忙的那些小民小吏。

  在她思量這些的時候,藺長星已經拉著她繞開人群,「燈也看完了,我都快被擠成肉餡了。走吧,你若不想回府,咱們登高望遠去。」

  瞻星台位於禁宮外,因著台高位重,平日里只用於各類正事。

  他卻道:「我在上頭備了宴,可以看到半個宴京的燈火呢。」

  謝辰停了腳步,不免驚訝:「瞻星台從不許人宴飲玩樂,你怎麼辦到的?」

  他拽著她往上去,「陛下賞給我玩的唄。」

  謝辰撇嘴:「果然是個紈絝。」

  「豈敢,沾了姓藺的光。」

  兩人說到這裡沉默了會,他放低聲音對她道:「雖然太上皇曾苛待我們兩家,可陛下是個賢君,對我們也很好。」

  謝辰沒應,只是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藺長星無言品了會。

  登台後,左右伺候著幾名內侍及宮人,謝辰進去才發現滿屋子的人。

  她又驚了:「大家不是都說有事情嗎,怎麼全圍在這兒。」

  謝潺年紀最長,高居上頭:「你問問他,讓我們給你個驚喜,於是先要拒絕你,再偷偷過來赴宴,麻煩死了。」

  盛染淺笑吟吟地坐在他身邊,難得盛況今日做了個人,許謝潺帶她出來看燈。

  賀裁風對盛染的那份心思本也不算多深,只是他這人一根筋,上心了便難以割捨。如今見盛染過得好,他再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反而大大方方給他們倆敬了酒。

  他此時跟著道:「我尋思著又不是生辰,驚哪門子的喜啊?」

  藺長星與謝辰入座,自罰了杯酒,笑道:「其實只是想請大家吃飯啦。」

  謝潺皺眉:「講話就好好講,我不明白,怎麼又呀又啦的。」他挑的是藺長星的刺,眼睛卻瞥著謝辰。

  江鄞開口了:「三哥,你還不曉得嗎,我們世子爺就這樣說話,你妹妹就喜歡這樣說話的。」

  謝辰本來盯著謝潺看,現在轉而瞪他。

  「你說什麼呢。」蒙焰柔「護友」心切,假模假樣地打了他一下:「別把實話說出來,四姑娘就這點愛好,你說出來多羞人啊。」

  頓時滿堂鬨笑,謝辰本沒什麼,被起鬨一鬧,果真開始臉燙了。

  藺長星沒皮沒臉地笑:「怪我怪我,南州話說習慣了,這腔調改不掉。」

  賀嵐撇嘴,不依不饒:「是嗎?可是表哥在我面前一板一眼,從來不這樣說話。」

  她甚至模仿藺長星與她說話時的不耐煩語氣,以及她摔倒在他院子里那晚,藺長星瞎子一樣含笑離去的洒脫,添油加醋了許多。

  賀裁風這個親哥在旁邊拍案狂笑。

  蒙焰柔捂口笑完,對賀嵐道:「你往後別跟他玩了,儘管讓四姑娘去治他,看他乖不乖。」

  謝辰偷偷藏住甜蜜,也開起玩笑來:「好,以後他對你們不好,都告訴我,我來罵他。」

  「瞧瞧,」謝潺表情像見了鬼,「我這個妹妹,自從遇見世子,又鬧騰又兇悍,我都不敢認了。」

  「三哥!」

  盛染悄聲對他道:「你就少說幾句吧。」

  謝潺挑眉笑了兩聲,低頭輕聲道:「遵命。」

  台上望遠,一盞盞燈璀璨耀眼,盛世不過如此景象。遠處河流里的河燈如星河般,像極了他們在南州初見那晚的場景。

  謝辰站在欄杆旁,與他坦白道:「我方才說的是,一生一世。」

  藺長星彎著眼睛笑:「好,朝朝暮暮,一生一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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