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幽蘭
見謝潺變了臉色,盛染不卑不亢地輕聲回:「三爺問什麼,我便答什麼,如何是誅心。」
謝潺譏笑兩聲:「我謝家的心病,你去隔岸觀火,難怪舒坦。」
除去國公爺,國公府人人皆恨命格司入骨,恨那勞什子通天命的國師。謝潺心疼的是,謝辰看似無波無瀾,今日到底是去了。
盛染被迫貼緊他胸膛,卻沒敢徹底靠上,她不張口接這話。
女兒家的幽香從頸中出,縈繞在謝潺鼻端,甜膩而沁人,他很快便原諒她惡劣的挑事之舉。
盛染的小性子他摸透了,平日里乖巧柔順的姑娘,時不時卻要刺一下惹他不痛快。
好像他生了氣,她反而舒坦,沒良心的東西。
眼下膳食尚未做好,盛染吩咐下人備水,親自伺候謝潺寬衣沐浴。
她嫻熟地替他脫下外罩的銀白綢袍,正解衣帶時,一塊錦帕掉在地上,盛染蹲下去拾。
夏雲灰的錦帕,上綉歪歪扭扭的翠竹,葉子參差不齊,凋零可憐,又粗胖顯憨氣。角落裡三個圓滾滾的小字,「贈子蘅」。
子蘅是他的字。
謝潺神情自若地從她手裡接過,看到那綉工跟丑字,本來不快的心情放晴,又不由得好笑起來。
盛染方才見了謝辰,謝潺張口想跟她笑話自家妹妹,「我……」
卻看盛染已然僵了臉色,眼睛盯著那帕子,聲音微微發顫,卻勉強柔聲道:「三爺,進去洗吧。」
謝潺到底比她虛長一輪多,又在大理寺侵染多年,豈有不明白之理。然而壞心思作祟,他裝作不知,安然地轉身進去沐浴。
飯席之上,盛染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就停下筷子。
謝潺皺起眉頭,冷聲說:「你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吃這麼少是在跟外頭的竹竿比風骨嗎?」
她臉上紅了又白,不敢與他辯駁,只好磨磨蹭蹭添了半碗烏雞湯。
他在關心她,她卻不住地想到那塊被他小心收起的錦帕。
謝潺素來精細,所用物無一不是上乘,衣裳件件由特定的綉娘縫製。這憬園裡的物什,從欄杆到枕頭,樣樣費了玲瓏心思,價值連城。
如今卻將那麼一塊殘次的綉品放在懷中,還對望傻笑,必是……很在意的姑娘。
她應當知道,他身邊不只她一個,她只不過是身陷囹圄,恰巧惹他憐惜的那個。
入夜後,月明星稀,涼風拂過竹林,簌簌作響。從假山後竄出兩聲野貓叫聲,轉瞬又消失在夜幕中。
謝潺存了一晚上的壞心思未消,故意附在她耳邊問:「怎麼不專心?」
盛染無力搖搖頭,鬢髮潮濕,眼裡盈著淚承歡。這張泫然欲泣的嬌容取悅了他,謝潺不等她說話,按住她的腰馳騁起來。
鶯啼婉轉,一聲大過一聲,求饒不止,謝潺在她沉溺時,陡然慢下來,引她開口:「回話,今日怎麼了?」
朝露沿著花瓣打旋,在瀉入花蕾滋潤前被人採去,春光戛然而止。
盛染難耐地睜開眼睛,緩了緩,聲音嗚咽,「沒怎麼。」
謝潺笑了:「撒謊?」
她見他這樣笑就知不妙,嚇得環住他的脖子,繃緊腰肢撒嬌:「別,我受不住了。」
「喊人。」
「三爺,三爺……」
謝潺身上的汗往下匯淌,淋得他不自在,口乾舌燥之下不忍折磨她,埋頭將事辦完。
過後謝潺將她抱去凈房,再回到內室時,一連喝完兩杯涼茶,才幫盛染把打濕的發梢擦乾。
小姑娘乖乖坐在床上,由著他擦,手重手輕都不吭聲。
謝潺身上鬆快,才嫌自己幼稚,欺負她做什麼,挺不容易的。
他問:「我那帕子丑不醜?」
盛染頭皮被他扯得疼,忍著說:「別出心裁,不算丑。」
「那叫不算丑?我告訴你,謝辰處處都好,就是一雙手笨。」他將干布扔開,摸著她的頭順毛,說:「跟你不能比,改日你教教她?」
盛染驀然抬起頭。
謝潺眉宇間帶笑,薄唇彎著,過分分明的稜角被燭火晃得柔和。他不常如此,榻上饜足后除外。
盛染舒了一口氣,撒嬌般地向他懷中倚去。
「改日」即是遙遙無期,男人的客氣話罷了。她不為此期待,也不為他的敷衍難過,他的語氣他的聲音說這句話給她聽,她就高興。
哄完人,謝潺挑起盛染的下巴,大理寺少卿審人的派頭又拿了出來,「現在該你跟三爺說說,你跟賀裁風什麼關係了吧?」
盛染聽這名字並無反應,柔聲回:「只見過幾面,說過話。」
「那他還費心找你?」謝潺雖然在笑,聲音已經轉涼,「如今我跟你說了,你若動心,大可以去找他,東陽小侯爺未必不會護住你。」
盛染微慌,我見猶憐看他眼,摟住他的腰,「我哪兒都不去,我只聽三爺的話,誰都不見。」
謝潺笑容更深,咬住她的耳朵說:「差點忘了,東陽小侯爺撐死只能護住你,可護不住你兄長。」
這便是他們的各取所需之處。
盛染眸子黯了黯。
謝潺卻由賀裁風思及藺長星,他把玩著盛染的手,眼裡複雜。
…
賀裁風挨了他爹一頓打,到底是親爹,沒傷筋動著骨,歇了幾天又開始往燕王府跑。
藺長星華衣玉冠,急匆匆往外走,兩人迎面碰上。
賀裁風問:「天這麼熱,往哪兒跑?」
「太子府上。」
「別啊,你陪陪我,我好不容易能下地。」賀裁風拽住他往回走:「賀嵐這兩天乖嗎?」
藺長星面露疑惑,湊近他大喊出聲:「你說什麼——?」
「……」
本以為藺長星耳朵被賀嵐震聾算是慘事,沒成想賀嵐亦是負了傷。
「嵐兒,怎麼了這是,怎麼一瘸一拐?」賀裁風衝上前將人扶住,回頭問藺長星:「你打我妹妹?」
藺長星嗤笑說:「我怎麼敢,前兩天下雨,她自個兒滑了一跤。」
賀嵐像個被點燃的炮竹:「要不是你不開門,我喊你你不應我,我會氣得走路摔跤嗎?」
藺長星被她訓練得口齒伶俐:「姑娘家走路沒個老實樣,雨天觸了霉頭,也怪在我身上?」
「別吵別吵!」賀裁風按住兩人,主持公道,先問藺長星:「你為什麼不理她?」
「暴雨如注,我在書房看書,沒聽見她敲門。何況那時已是深更半夜,怎麼方便私會。」
賀裁風頭皮發麻,質問賀嵐:「你夜裡找他幹什麼?!」
賀嵐見他避重就輕,大嚷:「什麼深更半夜,他沒吃晚膳,我好心才去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木耘跟你說,我已經用過點心,但你堅持砸門。」
「我不進去看,怎麼知道那奴才是不是騙人!」
「好好好。」賀裁風捂住半邊耳朵,「嵐兒,收收脾氣,大熱天的再氣壞了身子。你平日里走路注意點,瞧你這摔得,多讓哥哥心疼啊。」
賀嵐由人一護,小狗似的張揚起來,惡狠狠地瞪藺長星。
對,惡犬,還是沒斷奶的那種。
藺長星納了悶,怎麼同樣是女子瞪人,差距如蒼天到泥沼。
他的謝辰就能讓人想起空谷幽蘭,渾身冷意雖拒人千里,偏偏輕柔破碎,教人想不顧一切地採擷。
不知道她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打算去催一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