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那碗淚湯
我心忽悠一下，終於有了老爸的消息，啥都不顧了，跟著前麵蹦蹦跳跳的貓頭鷹往前奔跑。
來到一座橋邊，若月貓頭鷹停下了，支棱開翅膀，像是用手指一樣，把前方示意給我們。
那座橋險窄光滑，上麵的人熙熙攘攘。
我放眼望去，在人群中努力搜尋我爸。
裴姐說：“斌子，也沒看到你爸啊，你看到了嗎？”
我趕緊問若月貓頭鷹：“我爸他在哪兒，快點明說，要不你就前麵指路，飛起來呀！”
貓頭鷹撲閃開翅膀，照前飛去。一幹眾鬼都仰臉望著它，沒人不好奇：這冥界，竟然還有貓頭鷹？
橋上的人咋這麽多啊，隻能往前擠著跟隨那隻鳥，能找到我爸，令我興奮莫名。
桃花姐在後麵拉扯了我一下，說：“斌子，你慢點，你知道現在咱們走在哪兒了嗎？”
“橋啊，咋了？”
“你沒聽說過奈何橋嗎？”
我一下愣住了。桃花姐寫給海爺爺信中的話，我還記得，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是別讓海爺爺在奈何橋上喝下孟婆湯。
原來，我腳下的就是奈何橋？
我有些不敢再向前了，抬頭遙望，貓頭鷹在橋那端一個土包上方拚命扇動著翅膀。
“我爸肯定在那兒！”我指著貓頭鷹喊道。
桃花姐看了一下，然後說：“斌子，你千萬要記住，那就是我們的界限了，離開那個土包後，所有人都要立即折返，不敢再往前一步……”
我顧不得那許多了，不等桃花姐說完，拚命往前擁擠。
旁邊都是臭烘烘想要去投胎的鬼魂，臉色個頂個灰槍槍，閉目垂臉，一副任由處置的模樣。
我不是來任由他人宰割的，我要救我爸爸。
後麵的桃花姐們在呼喊我，一概當作沒聽見，我拚命往前擠……
離土包越來越近了，我看到了我爸，我真看到了我的老爸！
就見他站在土包後麵，捶胸頓足，也不知在說些啥。
我衝著他大叫：“爸，老鄭，鄭喜雙，往這邊看啊，我是你兒子，我是你兒子鄭斌啊……”
我嗓子都快喊破了，周圍的鬼魂都冷眼看我，可我爸鄭喜雙一點反應都沒有。
老爸他肯定是沒聽見我在呼喚他，一眼都沒往我這邊瞧。
他身旁有兩個小鬼，橫眉豎目不住聲地嗬斥著他，那意思是讓他抓緊時間離開。
老爸剛走，我救的那個女人補充上來，揮著手大喊大叫：“爸爸呀，我能看到你和家，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女兒跟您告別啦，逢年過節別忘了給我燒紙……”
我趕緊在鬼群中搜尋一番，那個河邊哭泣的老頭正站在我不遠處，聽了他女兒的呼號，他老淚縱橫。
我擠到他身邊，問他：“您閨女的話你能聽見？”
老頭抹了一把老淚說：“我聽得見，我們村的過陰師真不是白給的，他能讓我把我閨女一直送到這兒……”
他們還有交流？可……可是，我家老爸說的是啥，我一個字都沒聽清啊，而且，再定睛往土包上看，還哪有我爸的蹤影！
我真是急了，奮力推搡開左右的鬼魂，努力往前擠。
我要找回我爸，他還沒有真死，他還有三十三年陽壽，他今天的一切，隻是因為他有個愛管閑事的兒子，全是因為我……
我啥都不顧了，嘴裏高喊著：“老爸呀，我是斌子，你哪兒都別去了呀，等等我——鄭喜雙！”
左右鬼魂紛紛避讓，很給麵子。前麵一片通途時，我被撲倒了。
裴姐死死壓住了我，厲聲說道：“斌子，你要幹嘛呀！”
桃花姐、小柔跟卞扈霞，也急匆匆圍攏過來。桃花姐彎身扶起我，說：“斌子，快跟我回去，你不要命了？！”
“我爸……”我指著那個土包哭著說，“我剛才看到，我看到啦，我爸在那兒……”
桃花姐說：“我們也看到了，斌子你快站起來啊，你爸在前麵呢。”
聽她這麽說，我趕緊爬起來，裴姐跟小柔架著我。
向前望去，我再次看到我爸，他在兩個小鬼的押送下，在橋的那一端，正端著碗喝水。
“爸——，我在這兒啊，你快回來，看看我啊……”我掙紮著往前使勁，無奈裴姐跟小柔憋足了勁，不讓我掙脫。
眾鬼魂們紛紛側目，疑惑地看著我們。
桃花姐低身在我耳畔說：“斌子，你要想咱們幾個都不死在這兒，馬上跟我退回去！”
“退回去？我爸他——”
“不行了，什麽都晚了，快跟我走！”
正說著，鬼群一陣騷動，後方有幾個戴著高帽的小鬼，揮舞著一根棒子，罵咧咧衝入了鬼群中。
我看到剛才還在跟女兒告別的那個老頭，蜷縮在地，渾身發抖。跟他情況相同的，還有幾個。
小柔在鬼群中前竄後跳，大聲嚷嚷開來：“哎呀不好啦，前麵有人搶屍呀，快來人啊……”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攪亂。
那幾個陰差卯足了勁一味向前，我在桃花姐等人的拉扯下，離開了那座橋，又回到彼岸花盛開的邊緣。
“幹什麽呀，”我惱怒地說，“拉我回來嘎哈，我剛才都看到我爸了，隻差那麽一點點就能把他拉回來……”
桃花姐說：“斌子，我們也都看到了你爸，但真是太遲了。上了望鄉台，再無回頭路，這個你沒聽說嗎？”
“什麽望鄉台？”
“就是你剛才看到的你爸站在那兒說話的土崗，”桃花姐說，“你沒聽說過嘛，有句話叫做‘一天不吃人間飯，兩天就過陰陽界，三天到達望鄉台，望見親人哭哀哀。’？”
我搖了搖頭。
桃花姐接著說：“魂魄去地府報到前，對陽世親人十分掛念，盡管鬼卒嚴催怒斥，還是要登望鄉台，最後遙望家鄉，大哭一聲，才死心塌地前往陰曹地府。
有句打油詩說得好：‘望鄉台上鬼倉皇，望眼睜睜淚兩行。妻兒老小偎柩側，親朋濟濟聚靈堂。’”
“我爸剛才在那兒，說了啥，我一句沒聽見啊，”我說，“就這麽讓他走了？”
桃花姐說：“望鄉台上哭喊一聲，代表著對陽世間的留戀。你聽不到也正常，跟你沒啥關係了。下了望鄉台，牛頭馬麵側立兩旁，我們是救不回來的。”
“你是說，我爸他死定了？”
桃花姐蹲下身，扳過我肩膀盯盯地看著我說：“斌子，你聽我說，咱們都盡力了，還是回吧。”
就這樣回去？把我爸獨自一人放入那個什麽枉死城中，再忍受三十三年的折磨，我咋能忍心啊！
我衝桃花姐嚷道：“姐呀，那可是我親爹！”
桃花姐說：“斌子你也看到了，剛才你爸老鄭已經喝下了那碗孟婆湯，即使現在我們把他拉回去，也是個植物人，你覺得有意義嗎？”
孟婆湯？我想起來了，對桃花姐說：“我在小說裏讀到過，說喝下孟婆湯，就能將前世的所有恩怨遺忘……”
桃花姐說：“沒有那麽簡單。你知道那個孟婆碗裏的東西是啥嗎？告訴你吧斌子，都是你爸的眼淚。”
“眼淚？那個老太太給我爸喝下的，是我爸自己的眼淚？”
桃花姐說：“嗯，每個人活著的時候，都會落淚。喜悲痛恨愁愛，都是因由。
孟婆將他們一滴一滴的淚收集起來，煎熬成湯，在他們離開人間，走上奈何橋頭的時候，讓他們喝下去。
然後，忘卻活著時的愛恨情仇，幹幹淨淨，重新進入六道，或為仙，或為人，或為畜。
不是每個人都會心甘情願地喝下孟婆湯。因為這一生，總會有愛過的人不想忘卻。比如我，一直拒絕著喝下那碗湯。
孟婆會告訴每個喝湯者說：你為你愛的人一生所流的淚，都熬成了這碗湯，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對她的愛。
每個來到孟婆麵前的人，眼中最後的一抹記憶，便是他今生摯愛的人，喝下湯，眼裏的人影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嬰兒般清徹。
凡是喝過孟婆湯的，就會忘卻今生今世所有的牽絆，了無牽掛地進入輪回道，開始了下一世的輪回。
斌子，你爸喝過了孟婆湯，你確定還要把他拉回來，做個對今世一無所知的植物人嗎？”
“要，我要！”我肯定地說，“隻要我爸還有一口氣，我就要他回到我跟媽媽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