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殤第二百七十八章如佛身處地獄殺手之獄開啟之日,也是黑暗峽谷為數不多的幾次能見到陽光的時間。
雖然,在無數密密匝匝的枝椏和霧氣里,短暫的陽光並不能帶來多少溫暖與光明。
蕭憶昔推著輪椅坐在木屋前,摘掉帽衫,微微仰頭看著天空。
太陽因為常年存在的霧氣顯得渺小而缺乏真實感,並不能讓人感覺到它的存在,但它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真是蒼白無力的東西啊。」他輕輕嘆了口氣,又微微抬高了些聲音,「無情,拿枚銅錢來。」
「是。」
身後靜立的人轉身進屋,沒一會兒又返回,將一枚模樣普通的銅錢恭敬遞過去。
蕭憶昔接過將銅錢舉在面前,透過淺淡光線,隱約可見銅錢微微透明。
於是,他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欣慰道,「不過,還是能讓人察覺的。」
他心情似乎變得愉快了許多,「無情,你說,這枚銅錢應該投給誰?」
黑衣淡漠的身影一言不發。
「每次都是我決定,太沒有意思了。」蕭憶昔補充了一句。
無情沉默了一個呼吸,「北邊。」
「我以為你會說東邊。」蕭憶昔有些遺憾,將銅錢一丟,一處白霧迷濛里傳出清脆的玉石相擊聲,然後,他補充道,「但是,我選了南邊。」
無情低頭不語。
「出來的幾個人關去桐林,不要讓他們接觸其他人。」蕭憶昔又說。
無情身子一顫,瞬息低頭道,「是。」
「死神和孤風也去。」蕭憶昔補充,「去吧。」
……
往前推移二十年或者二十五年,是白衣僧人李禪風頭正盛的時候,那時他名動天下,數萬人圍觀相迎,佛法之博大精深令人望其項背,為人之中正平和令人心嚮往之。
但往前推移四十年,也就是李禪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禪師時,是李禪最不講理的時候。
那時,剛從等閑寺出來李禪會因為無意聽了密宗的一句『不過爾爾』,從東秦千里迢迢橫穿萬里雪原,孤身獨闖北蠻,與整個密宗吵架,而且吵贏了。
要知道,密宗作為這天底下唯一一處上古煉體術最齊全之地,便是神遊境的老前輩都少敢孤身前去踢館子。
而那時,李禪不過而立,還未入宗師境。
後來,李禪因為與普陀寺老和尚寂空大師論道而漸漸名氣大漲,卻因為劍氣長城那邊有言傳過來,佛者,不過一群貪生怕死之輩,這位火氣又大了的年輕人赤手空拳便去了劍氣長城。
然後,這位年輕禪師在劍氣長城一待就是五年,殺得妖不比任何一個金剛境的大佬少。
那時,他還只是宗師境。
在這位年輕禪師離開劍氣長城時,那個狂妄發言的年輕人與他背後的整個家族都沖他低頭彎腰,是敬重也是道歉。
不過,出了劍氣長城后的年輕禪師,也被很多人抨擊,說殺孽太重,年輕禪師只是淡淡一句,「苦海無涯,我助它們渡海,何錯之有?」
再後來,因為拿這件事說事的人沒人吵架吵的過李禪,這件事漸漸壓下,李禪又因為西夏王后的一句『姿容一般』跑去西夏王城與西夏王后討論怎麼
樣才算姿容居上了。
這次,明面上,李禪沒吵過,因為西夏王后是當時天底下最漂亮的美人兒,這點沒人能質疑。
所以李禪丟了些面子,不過,為了那個這輩子都忘不了的那個女子,他也不覺得丟人。
但是,後來,這個出家人估計覺得不解氣,便在西夏王城城牆上大吼,「王春燕,我李禪只參一禪,那你就是我的禪。」
這可真真是丟大人了。
不過,李禪可沒在意這些。
因為,後來是西夏王后私下裡捎了一句話給李禪,她輸了。
於是,那天,這位膽大包天的年輕禪師又犯了一戒,他喝酒了,而且酩酊大醉,被人家丟到街上晾了大半夜的那種。
因為李禪被一個人忽悠過,那人說,痛快時大口喝酒,才是大善。
於是,這位年輕禪師就喝酒了,而且也覺得,大善。
所以,要說這位一禪法師是個好招惹的主兒,那就是大錯特錯了。
這禪師混起來,那是真混。
在李禪現身在黑色漩渦中時,他背後霎時亮起一尊數丈高金佛,一道道梵音自他口中發出,自大佛口中吐出。
一瞬之間,無數黑暗被驅散。
方圓數丈,一片光明。
數丈外,幽綠色鬼火在起起伏伏,如同活物,卻無一往前半寸。
不知邊際的黑暗裡,傳出幽幽渺渺的鬼語,似乎無處不在。
「螻蟻安敢與天齊?」
「殘靈而已,口出狂言。」李禪冷哼一聲,他身後的金身大佛瞬間長大數丈,愈發顯得宏大肅穆。
「佛者,渡世,何以殺生!」那鬼語聲音忽然緩和下來。
「既已死,何以寄人而生,害人也,不若渡之背苦海。」李禪不為所動,他身周金色擴散,無邊黑暗漸漸退去。
「謬論!」那鬼語瞬間惱怒起來,幽綠色的鬼火騷動起來,一簇簇往金色佛光中撞去,發出尖銳的鬼叫,伴隨著青煙裊裊,鬼火化作青煙消散。
「阿彌陀佛。」李禪席地而坐,眼中有慈悲之色。
然後,他乾脆閉上眸子,巋然不動。
四周的佛光愈發宏大刺目,漸漸擴大,範圍越來越廣。
佛光四周,鬼火跳躍飄忽,鬼叫聲彼此起伏。
如佛身處地獄。
……
桐林,也是一片枯木林,但其中生長了數之不盡的桐花。
桐花,是一種低矮小樹,形似梧桐,花開卻是火紅,形如火鳳,香如芙蓉,因此有了『鳳依梧桐,花開如火,其香芬芳』的美名。
當然,在黑暗森林這片只有黑白色的世界,這種桐花自然是沒有多少美感的,只是卻是縹緲閣之人避之不及之物。
但凡縹緲閣殺手,聞桐花香如嗅毒藥,遭似灼心之痛,且嗅之越多,痛越重,最後痛不欲生。
所以,桐林方圓百丈之內,一般無人。
此時,一行七人正緩緩走在桐林之內,幽幽旋律在四周草木蔥鬱間飄蕩,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在某一刻,為首那人消失不見,幽幽旋律也隨之消失。
如同傀儡的人如同被一盆涼水瞬息潑下,
猛地驚醒,警惕四顧,下一瞬只覺得心如灼燒。
一陣寒風吹過,所有人盡數倒下。
……
寧君惜看著這片金光普照的世界,有點發愣。
倒不是面前的場面有多宏大,而是被這片白骨地驚住了。
這要多少人才能造就這般放眼皆是白骨的大場面啊。
「呦,醒了。」一個輕快聲音忽然響起。
寧君惜愣了一下,抬頭看過去,眨眨眼,「我好像見過你?」
白衣僧人笑容溫和,「柳兒,我是李柳兒她爹。」
「那個,打了小齊叔一拳頭的……」寧君惜恍然,便想抬手去指他,結果身子太弱,反而趔趄了一下,身下的白骨卡拉一聲就碎成了幾塊。
「抱歉,抱歉。」寧君惜連忙齜牙咧嘴著道歉,還挪了挪身子,結果幾根骨頭都跟著碎了,看得李禪有點好笑。
「就你這樣,還想報仇啊。」李禪調侃了一句。
「前輩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其他人呢?」寧君惜很快也破罐子破摔起來,不再理會那些骨頭,好奇道。
「不要喊我前輩,叫我一禪即可。」李禪在寧君惜身邊坐下,「這是一片神域,至於我怎麼進來的,看到你被帶進來了,就跟著進來了。」
「神域是什麼?」寧君惜茫然,他讀了那麼多書,這個名詞一點都沒印象。
「就是神明的領域,在這裡神明是主宰,進入這裡的人反抗不了它。」李禪解釋道,「就像,龍首山和黑澤。」
「你……」寧君惜愕然看他,又瞬間瞭然,神色便變得不那麼乖巧了,「老頭子讓你來接我的。」
「幸好是我來,其他人來還真挺難辦的。」李禪沒否認。
「這裡還是黑暗峽谷嗎?」寧君惜不是很能聽懂。
「你可以理解為一處摺疊空間,還是在黑暗峽谷里。」李禪耐心道,「至於其他人,外面的我不知道,這裡面的除了你,其他人情況都不會很好。」
「有沒有進來一個少女,她手腕上應該纏了條青蛇。」寧君惜有些焦急起來。
「別急別急,」李禪依舊從容,「這裡很大,要找完還需要些時間。」
「哦。」寧君惜瞬間蔫頭耷腦下來,又想到小怪和小葫蘆,連忙在身上摸,然後緊張起來,「有沒有……」
「這兒呢。」李禪從僧袍一側的布口袋裡面拿出一隻白鳥,一隻小葫蘆,「它們靈智淺薄,我就讓它們睡一會兒,不必擔心。」
寧君惜接過,鬆了口氣,這才覺得口乾舌燥,將兩個小東西放好去摸水囊,沒摸到,便赧顏起來,「有沒有水?」
李禪將水囊遞過去,「一時半會兒出不去,節省著喝。」
「嗯。」寧君惜小小喝了一口,又遞迴去。
「你拿著便是。」李禪起身道,「可以多睡一會兒,我再四處找找,若是找到了出口,也好儘早出去。」
寧君惜點點頭,抱著水囊躺下,乖乖閉上眸子。
李禪看著,不禁莞爾,到底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有些孩子氣是難免的。
他又轉頭看向遠處,金光之後便是黑暗,眉目又凝重起來,后迅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