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殤第一卷旅人第一百六十九章一個旅者的故事雨落空靈屋檐寂,蛙和起伏夏日閑。
寧君惜一覺醒來時,龍廟外不知道何時已經下起了細密小雨。
天色還很昏暗,雨水滴答聲在雨夜裡徘徊,和著彼此起伏的蛙聲,顯得夜色愈發靜謐。
寧君惜愣了會兒,低頭看了眼在他懷裡蜷縮成一團的毛球,攬著它爬起身來,在龍廟裡看了一圈。
龍廟內沒有人,只是仍燃著幽幽燭火,夜風偶爾吹入,火光便忽明忽暗起來。
寧君惜也不好奇,坐在門檻上看著外面小雨淅瀝。
看天色也就是寅時,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是他已經沒了一點睡意。
他莫名其妙夢到了從出雪原到如今的所有遭遇,雖然覺得蹊蹺,可也忽然覺得這一趟出來很沒意思。
他只是想四處看看,結果小齊叔找來前一直被他人算計,小齊叔找來后自己又似乎一直往早就挖好的坑裡跳,覺得自己也是夠了。
似乎他出來就是個錯誤。
可他若不出來,又是如何一副光景呢?
漸漸,他聽著外面的滴答雨聲,思緒完全放空,什麼也不想,也不願想。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中一道金光直墜入龍首山。
寧君惜猛地回過神來,抬頭見黑澤緩緩走來。
她已經能完全幻化人形,身形高大,自有一份威勢,雨水可近身卻難浸身。
寧君惜想這便應該是海神了,便起身客氣道,「恭喜海神了。」
黑澤擺擺手,「此番若非小友相助,黑澤必不會這般順利。」
寧君惜苦笑搖搖頭,他算幫了什麼忙,轉移話題道,「海神可知我家兩位長輩去處?」
黑澤輕輕搖了搖頭,面色有些奇怪。
寧君惜也不勉強,點頭道,「那勞煩海神若遇到我家長輩,便傳達一聲,我去將此地最後那點細枝末節處理掉,一日時間內,必定歸來,讓他們勿要挂念。」
黑澤愣了一下,點點頭,「必定告知。」
寧君惜抿唇一笑,「多謝。」
他走出龍廟,摘了片大葉子,頂在頭頂,緩緩消失在夜幕里。
黑澤眉頭微蹙,這少年似乎不太對勁。
……
海天相接處,還是一片灰濛混沌。
幾道流光在夜色中一掠而至,最終墜於一座孤島之上。
孤島上坐著位鬚髮皆白的老人,手中一座金色的小人,支離破碎,忽明忽暗。
正是李秋白。
至於那幾道流光分別是齊實,青鱗,和這附近的海怪。
齊實攤開手,一道金色流光激射而去,只是瞬間便與那座金色小人溶於一體。
金色小人驟然金光大熾,又瞬間消隱下去,流光溢彩,卻還有胸口,右腿兩處流光遲滯,色彩黯淡。
李秋白將視線投向其他精怪。
那些精怪卻面面相覷,然後都低下了腦袋,顯然沒什麼收穫。
李秋白皺皺眉。
他手上金色小人再次光芒大熾,只是整個海面卻依舊只是波濤洶湧,夜色深沉,並沒有什麼徵兆。
李秋白輕輕嘆了口氣,起身面色嚴肅道,「爾等在此繼續尋找,若有異動,只需告知黑澤海神即可。」
那些精怪匍匐在地,發出一連串長嗥。
李秋白伸手一撫,那座金色小人飄落到齊實手裡。
老頭子淡淡道,「去鑄劍台,交給南宮沉。」
齊實點了點頭,身形化作一道劍光,沖霄而去。
李秋白一步邁出,身影瞬間消失。
幾個呼吸后,那群通靈精怪也盡數散去。
……
水浪迭起,沖刷沙石,一波又一波
,發出規律的嘩啦啦聲響。
寧君惜屈膝坐在海邊,下巴擱下膝蓋上,面對著廣闊大海,怔怔無言。
大海寬廣,無論是什麼人,面對這一片廣闊無垠,心情總不會太逼仄淤塞的。
只是天公不作美,天上還下著淅瀝小雨,雨水彙集滴滴答答順著葉脈滑落下來,砸在寧君惜腳下的沙灘里。
毛球終於睡醒了,在寧君惜懷裡打了個滾兒,咿呀了一聲。
「終於醒了,睡得死豬一樣。」寧君惜回過神,低頭戳了戳毛球肚子。
毛球爬起身,小小伸了個懶腰,爬到寧君惜肩膀上,蹭了蹭寧君惜臉頰。
寧君惜便繼續看向大海。
浪花衝到腳邊才來勢稍減,雨水便打落在浪花里,與白色水浪摻在一起,緩緩退入海里。
「主人……」清脆的女孩兒嗓音遲疑著響起。
寧君惜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毛球眨眨眼睛。
寧君惜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問題,我需要自己想明白,你別打岔。」
毛球又眨眨眼,很不能理解。
寧君惜微微勾了勾嘴角,自語般說,「十歲之前,我求生而存,苦苦掙扎,行事為人皆隨心所欲,對於他事從不多想。」
他輕輕轉動葉柄,心不在焉道,「後來,我知自己生存有望,出雪原,經營寧字酒鋪,受幾乎所有人排擠,我的確失望,卻也不是很在意,畢竟寧字酒鋪也終將只是過往,而我在外也不過是求個能出來找親人的機會。」
「在酒鋪三年,迎來送往,見識過很多性格迥異之人稀奇古怪之事,我僅儘力而為,從不強求,畢竟與我關係不大,結交之人,也當是君子之交,從不想他日是否還有相見之時。」
「我在外,也從不想對這世間留下什麼痕迹,覺得這個天下與我無甚關係,行事皆隨心而動,所為皆聽天由命。」
他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強,「那時,我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喜怒哀樂,因為無妨,我便是死了,也只是世上少了個寧君惜而已。」
毛球咿呀叫喚了聲,蹭蹭寧君惜脖頸。
寧君惜輕輕嘆了口氣,「後來,偶遇葬花劍,牽扯出少主身份,許多事我不是不懂,而是我不想懂。不想被少主的身份羈絆住,不想忽然自己肩上多了別人的期許。」
「老頭子說,這個世間除了父母,沒有人理所當然的該對一個人好,那麼,我如今是在為自己活著償債。」
他攥緊手中的葉柄,聲音平靜,「可於我來說,這個世間應該沒什麼讓我留戀的,我為什麼還要償債,要接下肩上的擔子?只是因為想來這世間走一走?這個理由我說服不了自己。」
「我逃避了兩年,起先畫地為牢,之後又偷偷出洞天,可事實卻是擔子從未曾從我肩上卸下過。無論我走到哪裡,在有些人心中,我身上便是有峨眉少主的標籤,甩不掉。」
「可為什麼?」
寧君惜眉頭微微皺起,「老頭子救我,我認,葬花劍陰差陽錯到了我身上,我也認,哪怕是峨眉傳承落到我頭上,我也可以認,可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僅僅是一個救命之恩,我可以認下,卻心不甘情不願。」
「或者說,你們想要的只是一個傀儡?」
他輕輕嘆了口氣,「若是後者,你們找誰不好,何必花了大心思找我?」
寧君惜又嘆了口氣,「你們各有各的忙碌,口口聲聲說我可以繼續做我的寧君惜,我倒是也想呀,可樁樁件件總是牽扯廣大,千絲萬縷又總是要牽扯上我,你們讓我如何視而不見?」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與自己無關,多想無益,自己這點三腳貓功夫在前輩們面前簡直是個笑話,可便如昨晚之事,你們真當我沒心沒肺了?」
「你
們知不知道,這樣,我可能會瘋掉的。」
寧君惜閉上眼睛,積累了兩年的心事一股腦兒講出來,他不僅沒覺得輕鬆,反而愈發疲憊。
就像一個長期羈旅的人,忽然間發現與自己的心愿背道而馳,卻又無力回天,愈發無可奈何。
這時,毛球忽然聳動了下鼻子,咿呀叫了一聲。
「小惜哥哥!」緊接著,一個驚喜的女孩嗓音突然響起。
寧君惜怔了一下,轉身便看到小雲琛可愛的臉龐。
寧君惜微笑,「阿琛怎麼找來的?」
「是它!」雲琛將一隻白鳥舉在面前,笑眯起眸子,「所有人都說,小惜哥哥跟著海神走了,可小惜哥哥答應過阿琛不會離開的,阿琛便讓它找你,結果它還真找到你了。」
毛球又咿呀了聲。
雲琛眨著眼,驚奇道,「這也是小惜哥哥的寵物嗎?」
寧君惜笑眯眯點了點頭,給毛球使了個眼色。
毛球咿呀一聲,撲進了雲琛懷裡。
毛球,小怪,雲琛很快鬧做了一團。
寧君惜微笑看著,覺得這幅場景應該是這一次遊歷最有意思的畫面了。
天色漸漸發亮,小雲琛便準備回家吃飯了,只是寧君惜卻不會再去。
寧君惜將毛球叫回來,毛球嘴裡叼著小怪。
寧君惜給小雲琛講了個小故事,「有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每一次經歷都會在他心裡留下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回憶,可他不能停下,因為前面還有更多的路,遇到更多的人,留下更多的回憶。」
雲琛眨眨眼,有點憨傻。
她只是覺得小惜哥哥的故事好無厘頭,卻並不能領會寧君惜的言外之意。
寧君惜歉然說,「對不起,小惜哥哥要走了。」
雲琛再次眨眨眼,這次卻紅了眼。
「阿琛要回家,小惜哥哥也要回家了,可阿琛的家不是小惜哥哥的家。」寧君惜輕聲說。
「那要是路過,要記得來看阿琛。」雲琛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小聲說。
寧君惜點點頭,「一定。」
雲琛抽抽鼻子,「那雲琛回家,小惜哥哥也回家,我們一起回家,誰也不許回頭。」
寧君惜再次點點頭,「那我說轉身,便轉身,我說走,便要走了。」
雲琛使勁點點頭。
「轉身!」
雲琛瞬間轉身。
「小惜哥哥走了。」一道柔和聲音從雲琛身後傳來。
雲琛猛地轉回身。
身後卻再也沒了那個笑眯眯的少年的身影。
雲琛眼中流露出些慌亂神色,四下環顧,可幾個呼吸后又低下頭,緊緊攥緊拳頭,大聲道,「小惜哥哥再見。」
似乎意猶未盡,她又喊了聲,「小惜哥哥再見!」
喊完,她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她卻猛地一擦臉,止了哭聲,大聲道,「小惜哥哥再見。」
她轉身跑著離開。
「阿琛再見。」將身形隱藏在濃密樹冠間的少年從樹冠上跳下來,看著小丫頭的背影輕輕說了聲。
然後,他沿著海面,緩緩離去。
他記得這個故事是吳邪給他講的。
那時吳邪說,世界廣大,做個旅者才是最恣意瀟洒的事。
現在,寧君惜又講了這個故事。
可是他覺得,做個旅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ps:這是一個大章,也是第一卷的最後一章。
今天就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