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房檐下,滴滴答答,似乎一場雜亂的交響曲,卻並不讓人厭煩。
寧君惜便在這片交響曲中幽幽醒來,覺得渾身上下幾乎散架,疼得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他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眸子。
入眼便是一座金色雕像,雕的是個身上纏了一條金龍的魁梧男子,橫眉豎眼,異常威嚴。
寧君惜眨眨眼,心裡嘀咕,下意識便想爬起身來,可手一觸碰到地面,頓時齜牙咧嘴。
「現在知道疼了,當初在手上畫符的時候怎麼沒想到疼?」
一個清越的女子聲音在身邊響起,緊接著,寧君惜覺得有人扶了他一把,便坐起了身來。
他轉頭看去,身邊是個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面目柔美,髮髻僅以一根黑色樹藤錮著,鬆鬆垮垮,很是閑適。
她穿了一襲黑色鏤空花紋長裙,只是身後跟了一條長尾巴。
寧君惜又眨眨眼,張張嘴道,「你是?」
那女子笑了笑,「嚇著了?」
寧君惜連忙搖搖頭,他在虛無洞天見慣了這種半人半妖的裝束,倒不致於害怕,就是有點懵,「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藺肖口中的黑澤,這裡是龍廟。」女子輕笑,抬手指了指寧君惜身後的雕像,「那是海神。」
寧君惜目瞪口呆,「龍廟?」
女子點了點頭,「龍廟受漁民世代香火,這尊雕像已經有成就金身之勢,無論對誰都是一份大機緣。」
「金身?」寧君惜愈發茫然,金身不是只有神明才會有嗎,可是神明已經不存在了啊,「真的有海神?」
女子笑了笑,沒說話。
寧君惜瞪大了眼,驚叫道,「這怎麼可能!」
女子看著寧君惜,點了點頭,「千年前是有的,只是現在盡數隕落了。」
寧君惜怔住,「劍氣長城的那場大戰?」
女子眼神愈發柔和,「你知道便好。」
寧君惜快速眨眼,信息太多,讓他消化消化。
女子只是微笑看著寧君惜。
過了好半天,寧君惜漸漸反應過來,深深呼吸口氣,覺得實在有點難以接受,「也就是說,村民們的信仰並不是空穴來風?」
女子點點頭。
寧君惜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我看過很多書,記得有書上這麼寫的,說是神明本生於天地,寄於信仰,那是不是說,只要金身重塑,神明便會活回來,對不對?」
女子笑而不語。
寧君惜伸手拍自己腦袋,頓時又齜牙咧嘴。
女子輕笑,從一邊拿過來一隻小瓷碗,裡面有些綠色的膏藥,抓過寧君惜的手,給他塗抹。
寧君惜的手心被之前的符篆餘威炸得血肉模糊,實在是凄慘了點。不過用自己畫符,這世間估計也就寧君惜這麼干過。
膏藥塗抹在傷口上,寧君惜覺得傷口上清清涼涼,頓時好受很多,便有心情再次詢問,「也就是說,神道還會重現?」
女子沒正面回答,而是輕聲說,「在龍首山裡,我便是主宰,所以,沒有人敢來挑釁,不過出了龍首山,我便只是一條玉璞境的蟒蛇,連藺肖都不一定能穩勝的。」
寧君惜咂舌道,「藺肖不過金剛境,前輩已經是玉璞境了,還打不過他?」
女子微微一笑,「嚴格意義上說,現在的海神是我,所以離開了我自己的領地,實力便會受天道壓制,發揮不足一成。」
寧君惜沉默半晌,輕聲道,「為什麼要復興神道呢,現在這樣不好嗎?」
女子搖搖頭,語氣平靜,「只有這種辦法,天道大劫來臨時,我們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寧君惜神色落寞下來,有點委屈。
然後,他忽然覺得臉上一涼,頓時往後縮了一下,愕然抬頭。
女子毫不在意,收回手,溫和道,「你有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為什麼是我?」寧君惜心裡愈發委屈,可他卻不能說出口,只是勉強笑了笑。
女子輕聲說,「你在葬界呆了三日,結果出來時雪靈域已經毀了。那時你沒有一點意識,若是落到其他人手裡,難保他們會做出點什麼來,只能先將你送來這偏遠之地,未能提前與你打招呼,你莫要介意。」
寧君惜怔了下,心情複雜道,「謝謝。」
「分內之事。」女子輕輕搖頭。
寧君惜猛地甩甩腦袋,將腦袋裡的負面情緒全部壓下去,「葬界,是什麼?」
「你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至於現在,好好做你的寧君惜便是。」女子顯然不想多說。
寧君惜皺皺眉,「為什麼?」
女子轉移話題道,「藺肖在外面,你想怎麼處置他?」
寧君惜愣了一下,「他沒死?」
女子點點頭,溫和看著寧君惜,「要問你。」
寧君惜驚愣,「我?」
女子很認真點點頭。
寧君惜想了會兒,眼中閃過一道冷光,「他不能活著!」
「因為雲厝村的那兩人?」女子耐心詢問。
「他知道了這裡,就不能活著。」寧君惜聲音里透著股冷意,「若是被人知道這裡的情況,一定會有人來屠神的。」
他頓了頓,咬牙道,「還有那個龍騰,也不能活著,若是他一不小心說錯了話,還是會將人引來的,我會去殺了他……」
女子臉上露出一抹欣慰微笑,忽然側過身,伸手放在少年的腦袋上,溫柔道:「我去。」
寧君惜愕然抬頭。
女子彎下腰,看著少年的眸子認真道,「畢竟我是海神,他是對我有威脅的,對吧?」
寧君惜不知道為什麼,鼻子忽然酸酸的,小聲嘀咕,「可是,是我跟他們說,龍廟在龍首山的,否則什麼都不會發生。」
女子淺笑,「你不是說,是你猜的嗎?」
寧君惜微微張嘴,再次愕然。
女子揉了揉寧君惜腦袋,溫聲道,「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錯。」
「可是,你不是不能出龍首山嗎?」寧君惜還是第一次被人揉腦袋,頓時不自在起來,小聲道。
女子忽然笑出聲來,「誰說我不能出去的?」
寧君惜眨眨眼,好像真是他想錯了,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女子將手放到寧君惜肩膀上,笑容柔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自責,好嗎?」
寧君惜莫名其妙,可不知道為什麼胸口堵得慌,點了點頭。
女子忽然彎腰俯身,用額頭抵住少年的額頭。
她輕輕說,「能遇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寧君惜瞬間面龐僵硬,整個身子都僵在了那裡。
從小就不怎麼與人親近的少年這一刻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直到很久以後,少年才知道,這位名叫黑澤的海神,一字一句,其中包含的意思其實跟他想得都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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