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日當頭,即使堰州的天氣並不炎熱,正午時也有幾分浮躁。
黃沙官道上,偶爾有走南闖北之人,路過拐角處的簡陋茶攤總會忍不住歇一下腳。
茶攤的老闆是個七十多老漢,一個七八歲的粉衣小姑娘在看書。
一名莊稼漢正挑著一擔剛剛拔出來的花生秧從一側小道上走過來,在這個鋪子前停下沖小姑娘要了碗茶。
一個頭頂箬笠的挑夫正在背對著官道喝茶。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嫗正在茶攤旁邊不遠處擺著個籃子賣桃,旁邊有個老大爺推車艱難而行。
一高一矮兩人遠遠而來。
推車的老大爺手裡車把一歪,整個木車都倒了。
少年連忙小跑過去,幫著老大爺扶正車子,老大爺連連道謝,少年只是擺擺手,繼續趕路。
茶鋪里看書的孩子翻書的動作頓了下,抬頭看了眼,喊了聲,「大哥哥,停下喝口茶吧。」
正巧經過茶鋪前的少年腳步頓了頓,四下看看,「你說的是我嗎?」
「嗯。」小姑娘放下書,眯起眸子,使勁點頭。
少年有點歉然,「大哥哥要趕路,真是抱歉。」
他撓撓頭,「要不這樣……你等一下啊。」
小姑娘眨眨眼,很是好奇。
少年回頭沖身邊的中年人嘀嘀咕咕了幾句。
中年人淺淺勾了勾嘴角,從腰帶里摸出一枚銅錢遞過去。
「謝謝齊叔。」少年笑眯起那雙好看至極的眸子,小跑去小姑娘那裡,「這個,送你了,下次我一定來喝茶,好不好?」
小姑娘嘟起嘴,似乎不太開心,扭頭跑進了鋪子。
「哎?」少年茫然眨眨眼,低頭看了眼小姑娘看的書。
一本儒家學說的論人性善惡的書籍,有一句話用紅墨水勾了一圈,格外醒目。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少年又眨眨眼,心中嘀咕這麼個小姑娘能看懂,是不是早了點,別被帶壞了,轉身往回去了。
中年人見少年有心事,問,「少爺,怎麼了?」
「沒什麼。」少年搖搖頭,「走吧。」
中年人便不再多問,忽然又喊了聲,「少爺。」
「嗯?」少年停住身形,疑惑看中年人。
中年人往後示意了下。
少年回頭就看到那小姑娘一手一個碗正小跑過來,小小的人好像隨時都能跌倒。
他怔了下,連忙跑過去扶她。
「喝茶。」小姑娘抬頭笑得甜甜的說。
「哈?謝謝。」少年摸摸孩子腦袋,皺鼻子嗅了嗅,「好茶。」
然後,他笑眯眯起來,「那不如一人一碗,怎麼樣?」
「那個大叔呢?」小姑娘偏頭問。
「他不喝茶,只喝酒。」少年耐心道。
中年人沒回答,算是默認。
「可是,爺爺說,小孩子不能喝茶。」小姑娘很天真說。
「這樣啊。」少年輕輕低喃。
「不過,爺爺在忙,看不到鵲兒。」小姑娘又說,笑得天真爛漫,「那就一人一碗,看誰喝得快。」
「好。」少年接過一碗茶。
小姑娘沖少年眨眨眼,那意思是開始了哦,雙手捧碗往嘴邊湊。
少年看著,眉頭皺起來,在小姑娘嘴巴湊上碗時忽然伸手過去,「算了,小孩子要聽大人的話。」
少年的手觸碰到碗時,茶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冰,冷凍。
小姑娘手哆嗦了一下。
碗掉在地上,砸成了粉碎。
其中砸出來一塊碧綠色的冰塊似乎翡翠,十分漂亮。
然後,鋪子里那一個煮著沸水的大鐵鍋飛了過來,潑向了三個人方向。
少年連忙閃避,同時伸手去推孩子。
孩子卻鏗一聲拔出一把匕首,刺了過來。
少年淡淡伸出手,「凝!」
匕首上瞬間結冰,咔嘣一聲碎成數片。
少年順勢扣住孩子雙手,帶著她離開危險範圍。
沸水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混雜的黃土與水汽。
「為什麼?」少年很疑惑問。
孩子抬頭看著少年,眼神中全是冰冷與漠然,「你該死!」
少年皺起眉頭,「我為什麼該死?」
孩子抿起唇,卻不再說話。
少年便不再問,拉著她往另一邊走去。
另一邊,背對官道喝茶的挑夫在沸水灑落的白氣還未完全散開時,就已經從扁擔中抽出了一柄古銅色闊劍,衝殺了過去,衝殺出去的還有煮茶的老漢。
挑著一擔花生秧的莊稼漢兩筐秧也同時飛了起來,扁擔狠狠的砸向了那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中年人閃避沸水的方向也正好是賣桃的老嫗前面,老嫗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柄如半邊剪刀般的奇特金色利刃,往中年人後心刺去。
中年人驟然前沖,一拳與這根青竹扁擔相擊。
青竹扁擔裂成無數竹條,但內里卻是一根篆刻了不少陣紋的黑色長矛。
他右手順勢扣住長矛,往身後一帶,與老嫗的利刃撞擊在一起。
然後,他左手抓住腰間長劍,在闊劍距離他胸口不到兩尺時,重重敲擊在了闊劍劍身上。
挑夫一聲悶哼,虎口裂開,手中的闊劍不受他控制一般,貼著煮茶老漢的胸口砸落。
中年人又一抬劍,直接將煮茶老漢打飛出去。
老嫗不遠處的老大爺並未插手,他鬆開木車,微微彎曲著脊背,雙手揣在袖子里。
少年停在了老大爺身邊,眼神平靜,語氣也很平靜,「為什麼?」
老大爺微笑,「孩子,你說的是哪個為什麼?」
少年沒回答。
老大爺便自顧自道,「我不出手是因為沒什麼意思,畢竟你這般年紀便已經是山上人了,你身邊的大人,修為只會更高,極可能是宗師修為,出手便只會是找死。」
「至於我們為什麼來,」老大爺笑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什麼好奇怪的。」
少年皺起眉頭,又問了個同樣的問題,「為什麼?」
「不阻止他們是因為,我們沒什麼關係,死活與我何干?」老大爺依舊籠著袖子,笑得很和藹可親。
戰局結束得很快,齊實悄無聲息站在了少年身後。
「你是我第二個討厭的人。」寧君惜沉默了好久,極認真說。
老大爺搖搖頭,「你手裡的是我小孫女,你若喜歡,可以留在身邊做個暖床丫頭,模樣以後一定丑不了。」
小姑娘臉一下子白了,愕然看著老大爺。
寧君惜更是愕然。
老大爺眯起眸子,笑得慈祥,「丫頭,以後跟著這位少爺,省得跟著我吃苦。」
小姑娘猛地抬頭看向少年,眼中流露出憎惡與恨色。
在小丫頭心裡,是這個壞人害爺爺不要她的。
寧君惜抿了抿唇,將小姑娘鬆開,「齊叔,走吧。」
齊實面無表情,緊隨而去。
老大爺看著兩人身影漸行漸遠,微微嘆了口氣,並沒有劫後餘生的鬆一口氣。
小姑娘咬了咬唇,抬頭問,「爺爺真想讓鵲兒跟他?」
「傻丫頭,那是去享福啊。」老大爺摸摸小姑娘腦袋,笑眯眯說。
小姑娘癟起嘴,委屈道,「才不要去。」
老大爺驀地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