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知道與反應是兩碼事。
便如寧君惜和黑貓。
雖然進洞的還是那隻被他抱了一月多的貓,可如今寧君惜卻完全不可能再坦然視之,甚至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你怎麼又回來了,我說了不養你了。」他色厲內荏道。
「喵~」黑貓懶洋洋叫了聲,卻似乎沒聽到少年的話,依舊走得悠閑散漫。
它向來不怎麼看得上少年。
寧君惜臉黑了黑,往後縮了縮,偏過腦袋準備來個眼不見為凈。
這隻貓很喜歡烤火,很喜歡舔腳,很喜歡嫌棄他,寧君惜都記得很清楚。
反正他現在既忌憚它,又討厭它,正好相看兩相厭,誰也不理會誰。
可幾個呼吸,手上一陣毛絨絨的,黑貓就那麼自覺鑽進了少年懷裡。
寧君惜手一哆嗦,直接甩了出去,一下子跳了起來。
黑貓在岩壁上輕巧一躍,又回到了火堆前,仰頭看著少年,眸子綠油油的,看得人心裡發慌。
寧君惜嘴角一抽,索性不在這兒呆了,提起兩個包袱就走。
翠塢山這般大,還怕找不到山洞?
笑話!
只是才走兩步,他腳步一下子頓住。
洞口站著個黑影,身材魁梧,顯然不可能是顧元清。
他守株待兔,反而不知不覺被人包圍了,這算是什麼套路?
寧君惜暗暗吐槽,回頭看了眼黑貓。
黑貓正一副戲謔模樣瞥著他,像極了個人。
寧君惜心裡咯噔了一下,事到臨頭反而平靜下來,「你能說話,是不是?」
黑貓喵了聲。
「你不讓我殺噬魂獸是因為你想吃它,是不是?」寧君惜又問。
黑貓又喵了聲。
「那你跟著我是因為想讓我幫你傷它,而它跟著我,是因為它也想吃你卻不能穩勝你,是不是?」寧君惜自顧自又說。
黑貓再次叫了聲,似乎真是只普通的貓。
寧君惜愈發平靜,「我早該想到的,一隻貓敢同妖靈打,這本身就很奇怪,那你便應該是神遊境以上修為,你便該能說話。」
黑喵眸子中再次成了綠色,似乎綠寶石,反射著火光。
寧君惜認真道,「黑狸,幽冥獄自詡天下最公平之地,我既幫了你,按照規矩,你便也該還我,我不需要你還什麼,你只需讓外面的人走,你我便再無瓜葛。」
「當真?」黑貓口吐人言,眸子中的幽幽綠光似乎鬼火,有無數怨靈在其中咆哮。
寧君惜臉色不知為何蒼白起來,目光卻依舊平靜,「當真。」
黑貓看著寧君惜,眸子中開始浮現一些畫面。
幽幽斷橋下,黃色的膿水沸騰,其中怨靈在咆哮。
斷橋另一頭,天很暗,黑雲密布,一座黑色的城堡佇立,四周枯藤老樹,有烏鴉停駐,一片蝙蝠飛過。
城堡下是熾熱岩漿,有白骨伸出手臂,似乎想要爬出來,可漸漸被岩漿燒毀,冒起一股濃煙。
岩漿下是一片昏暗空間,青面獠牙的惡鬼掰開來人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拉長、慢拽,生生拔下。
然後,人被送到另一個惡鬼那裡,惡鬼抓住人的手腳,將人的指甲拔下來,拿著鈍剪刀一根根剪斷人的指頭,骨頭碎渣都落在剪刀上。
人又被送往下一個地方,惡鬼將人以大字綁在柱子上,拿著鋸頭將人的四肢鋸下來。
……
寧君惜臉色愈發蒼白,緊緊抿著唇,卻依舊看著那雙詭異的眸子。
「好了,黑狸,不要捉弄你的恩人。」洞外忽然傳來冷冷淡淡的聲音。
黑貓喵了聲,眸子里的畫面驟然消失,它看了看洞口,又看了看寧君惜。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那冷冷淡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主人!」黑狸喊了聲。
「你嚇壞了他,他總不可能願意跟我們走,不如再過些日子。」冷冷淡淡的聲音繼續說。
黑狸喵了聲,看了眼寧君惜,躍出了山洞。
幾個呼吸后,山洞外又傳來那個聲音,帶著明顯的戲謔,越來越遠,「下次,你又如何讓本座離開?」
只是寧君惜已經沒精力再想這些。
他忍了忍,哇地吐了起來。
……
夜深山林靜,雨打葉聲稀。
「毛球,你確定沒走錯路嗎?」顧元清四下打量著往前。
「咿呀。」毛球在前面帶路,聞言回頭叫了聲。
「可我為什麼覺得我們一直在這片林子里繞?」顧元清遲疑道。
毛球又咿呀了聲。
顧元清無奈,「你一直叫我也聽不懂,要不我們停一下。」
毛球身子一頓。
這時,迎面一陣陰風吹來,瞬間裹挾起無數雨滴枯葉。
「什麼人?」顧元清猛地一個激靈,斥了聲。
陰風瞬間而過,四周很快恢復平靜。
顧元清警惕四顧,四周卻安安靜靜。
「毛球!」他皺皺眉,喊了聲。
可四周除了風聲雨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毛球!」顧元清心下一沉,連忙又喊了聲。
四周依舊沒有回聲。
顧元清臉色難看。
難不成剛才之人是為了毛球,可那就僅僅是一隻貓啊。
罷了,先去同寧兄弟說一聲,說不定他知道些頭緒。
顧元清四下環顧,憑著記憶往密林深處而去。
不遠處現出一身黑衣,不急不緩前行,手上提了只白貓。
「雪玲瓏,有意思。」黑衣低低地笑,身形漸行漸遠。
笑聲傳在樹林里,格外詭異,
……
顧元清這次很快跑出了密林,找到了山洞。
寧君惜還在吐,乾嘔,嘔得似乎他的整個胃都被人揉成了一團,整個人都在抽搐。
顧元清有些呆愣。
寧君惜是什麼樣的人,這幾日追殺噬魂獸他看得清清楚楚,雖然會孩子氣,卻很堅強理智,有時候他甚至都自愧不如。
他很想擦擦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可理智又告訴他不必做這種傻事。
可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
呆了兩個呼吸,顧元清終於知道喊了聲,「寧兄弟,你怎麼了?」
寧君惜抬起了頭,有些難以控制住自己身體的抽搐和嘔吐感,「沒事,毛球呢?」
顧元清猶豫了下,還是說,「它似乎被人抓走了。」
寧君惜閉了閉眼,深呼吸幾口氣,緩了會兒,「一個帶了只黑貓的人?」
「當時颳了一場風,沒看清,有沒有貓不知道,不過似乎穿了一身黑衣,身材不算矮。」顧元清謹慎道。
寧君惜低下頭掩去了眼中的惱意,「我知道了,顧道長,噬魂獸已死,便在外面,今夜分別吧。」
顧元清怔了下,「寧兄弟,此事可明日再商議,不必這般著急吧?」
「我去找毛球,此事涉及了些私密,不便將道長牽扯進來,望道長不要介懷。」寧君惜肅然道。
顧元清遲疑了下,「師尊一月前去了雪原,應該也快出來了,不如我讓師尊幫幫你?」
寧君惜臉色變了下,「不必了,我同毛球簽了血契,隱約能知道它在哪兒,便不勞老前輩費心了,後會有期。」
「可是……」顧元清怔了下,還想再說什麼,寧君惜卻已衝出了洞去。
顧元清連忙追出來喊,「寧兄弟,你身子沒好,不妨等明日再去?」
「不必了,多謝。」寧君惜回了聲,腳步聲卻越來越遠。
顧元清搖搖頭,有些無奈。
……
一夜追逐,將近黎明,寧君惜在一片樹林里驟然停下腳步。
「前輩既將晚輩引來此處,為何還躲躲藏藏。」
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在不遠處。
他帶著蝙蝠狀面具,穿了一身寬大袍子,黑色披風在晨風中颯颯作響,似乎真是只展翅欲飛的蝙蝠。
「是你跟了本座一晚,本座看著委實可憐,才停下來等了等你,你怎的還怪了本座?」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看著寧君惜道。
一霎那,寧君惜只覺得似乎身處無盡黑暗,一點點往下掉。
他心裡一咯噔,猛地咬破舌尖,眸子瞬間清明,退後一步施禮道,「是晚輩的貓貪玩走丟了,一時心急,晚輩在這兒給前輩賠個不是,敢問前輩可曾見過?」
「小朋友,你可是找它?」男子一抬手,手裡瞬間多了只白色小獸,溫和說。
「毛球。」寧君惜神色一喜,瞬間又反應過來,這是幻象,「前輩何必捉弄晚輩。」
男子笑得愈發邪魅,「你很有意思。」
「前輩說笑了。」寧君惜警惕道,「晚輩自小資質平平,幾百字的文章一天都背不下來,連夫子都說晚輩愚笨迂腐,實在是一塊朽木,自然談不上有意思一說。」
「本座說你有意思你便有意思。」男子不以為然說。
寧君惜抿緊唇,不說話了。
「放心,本座還不屑為難你,只是你昨晚拂了本座的面子,本座小做懲罰。」男子瞥了眼寧君惜,愈發覺得有意思了,「如今本座也懲罰完了,還你便是。黑狸,把雪玲瓏還他。」
話音剛落,頭頂一個白乎乎的東西砸了下來。
寧君惜想也不想,直接接住。
一股巨力錘在他胸口,寧君惜喉間一甜,卻硬生生又將那口血咽了下去,「多謝前輩。」
男子搖搖頭,「黑狸,走吧。」
「喵~」黑貓從頭頂樹杈上跳下來,鑽進男子懷裡。
男子又看了眼寧君惜,「小朋友,可要記得我昨晚的話。」
寧君惜沒回答。
男子也不在意,轉身緩緩離去。
寧君惜嘴角緩緩溢出鮮血,卻毫不在意。
他低頭看了眼昏睡的毛球,有些委屈,很快委屈變成了歉然。
這時,口袋裡的小怪啾啾叫了兩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少年低斂著眼瞼,輕輕說。
只是不知道對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