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世間事於世間了(3)
龍尾峰冰雪覆蓋，天邊一聲清脆的鳳鳴，三青鳥小凰飛落到了小謙肩頭。這奇鳥幾個月來又長大了些，身子大致有兩個巴掌多大，長長的三色尾梢隨微風擺動。它不停用頭蹭著小謙的頸子，似在給這個兀自傷心的小姑娘一些安慰。
眼淚在小謙一雙水靈的大眼睛中流轉，她抱膝怔怔看著雪面。
不知何時，一個道袍身影出現在了她旁邊，蹲在地上和她一樣的動作怔怔看著雪面。小謙察覺些不對，驀地回頭，發現這神出鬼沒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姓江的老道，也就是其他人口中的祖師爺。
小謙先是一驚，而後快速擦了擦眼淚，沒好氣地道：「你來幹嘛？」
「嘻嘻。」祖師爺眯起眼笑得很燦爛，「出來看看雪呀，你看這白茫茫的一片，多美。哦！這兒有你兩封書信，喏。」他說著從袖間掏出兩封信，目光稍作停留，遞給了小謙，喃喃道：「吾徒小謙親啟。嗯，這手行楷要得嘛。你師父別的好像不咋地，寫字還馬馬虎虎呀。」
小謙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了書信，一封是來自父母的，另一封正是來自韓泉。她眸色一亮，迫不及待將兩封書信一一拆看。雖說兩封書信都沒有說太多別的，大致都在交代自己一切都好，讓她在外好好照顧自己。但就是這些家長里短，看得小謙眼淚止不住地下落。
祖師爺江近月夠著頭偷看，不禁「咦」了一聲。
小謙趕緊扭身側對他，不耐煩地道，「走開。」三青鳥小凰也大聲嘰喳兩聲，讓祖師爺很是狼狽地訕笑道：「呵呵，不讓看我就不看嘛。看樣子你父母都還挺好的呀，咳咳，你回信的時候呀，唔……可不可以不要說我壞話呀？嘿嘿，我這一把年紀的老頭子了，還要在這一帶混哪。」
小謙看著他一副可憐兮兮的神色，哼了一聲，「放心吧，我都懶得提你們陰陽道。」說著隨之語重心長地道：「不過你們也不能總這麼騙吃騙喝的吧，奇怪了，我師父怎麼也被你們給騙了。」
祖師爺嘿嘿一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再說我們也沒有騙人哪，都是大家自願來給些香火錢的，呵呵……」
小謙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江近月看在眼裡權當未見，「不過我就納悶了，這麼多年看下來，也有好些人給了好多錢，但是下場都不太好呀。反倒是些一貧如洗的人來了，也沒啥施捨的，就跪在道德天尊像前小聲不知說些啥，或是到院子里隨手種種花啊樹啊，然後打掃打掃，嘿你別說，到頭來這些人或者他們子女都有出息哪，你說奇怪不奇怪？」
小謙一副「你懂個什麼」的樣子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有些老氣橫秋地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這個叫心誠則靈。哪裡有隨便給點錢神仙就讓你升官發財的，那也太好做生意啦！迷信最要不得的。」
「哈哈！」祖師爺展顏大笑：「你這一說我不就懂了嗎，原來是這樣呀。不過這些都是你想到的？」
小謙正要說是，但是很快又收回話鋒，漲紅了臉低聲道：「是我師父教的。」
祖師爺一捋白須，心裡暗笑一聲，道：「哦？那你師父還不錯的嘛，嘿嘿，那你可得聽他的話，在山上多獃獃，心誠則靈嘛。」
小謙重重哼了一聲，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開，江近月起身望著她的背影，眸色溫潤，輕笑著喃聲道：「是個好娃兒呀。」
小謙沒走多遠便撞上了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正是劍痴陳情和小道童王靈桐，「喂！你們往哪走呢？前面可是本姑娘的寢房！」
陳情停下了腳步，獃獃望著她。倒立的王靈桐趕緊雙手並用攔在了陳情前面，對小謙道：「對、對不住啦，我這就帶他走。」
王靈桐用手扯了扯陳情的褲腿，對方卻是紋絲不動，眼中只有雪地中那個小姑娘的身影。
他眼淚驀地滑落。
小謙皺起了眉：「你怎麼哭了？」
陳情默不作聲，只看著她流淚。王靈桐歪起頭向上看，也皺起了眉，「你怎麼啦？」
「真是奇怪。」小謙扭頭進了寢房，留他二人在雪地中。
道觀另一頭，一間簡單質樸的靜室內，祖師爺江近月坐在堂上，背後牆上掛著一幅狂草的「道」字，底下站著他的徒弟莫躁道人。
「師父，」莫躁開口道：「您為何讓師兄去主峰了？」
江近月輕笑一聲，「他從小在山中修行，只知劍術，連女人都沒見過哪。」
莫躁一驚：「師父這是何意？徒兒還是不明。」
「哈哈。」江近月笑著起身踱步，「以前為師告訴你們女人都是世間最兇狠的動物，如蛇如蠍，那都是看你們小，騙你們的。可不能作數，也不要怪為師哦。害，誰曾想『急兒』卻是這般深地陷入了其中，這些年劍術雖然日益純煉精進，但卻是不知離道日遠哪！」
江近月嘆了口氣，負手而立看著窗外皚皚白雪，「躁兒，你可是信為師？」
莫躁有些莫名其妙，皺眉低頭道：「信。」
「全信？」
莫躁頓首道：「全信。」
江近月哈哈大笑：「為何全信？」
莫躁被問得懵了，怔在原地。江近月道：「為師今日要告訴你的是，修行依法不依人。即便是師父所言，也要自己存疑、斟酌判斷，去實修實悟，只有在自己實證的一天，才能算真信。這番話你且記於心中，細細體悟。害，我時日也不多啦，只願你們這些小子能將道統續上，不要斷了根。」
莫躁眼眶酸澀，「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江近月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可懈怠哦，不然將來為師再來時，繞不過你們。」他抬頭看天，「你可知為師心中最擔憂的是什麼？其實正是憨山這老傢伙走時說的話呀，只怕他要一語成讖了。他說日後這世間，終是儒子敗了孔孟，道士敗了老莊，僧侶敗了佛啊！此言之嚴重每每想之便覺寢食難安，卻又是無可奈何。」
莫躁伏地深深一拜，「徒兒定不負師父所望，揚天下之正道。」
江近月輕笑一聲，「世間事皆是無常，儘力就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