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韓泉身世終揭曉,錢本草皇族三窟
趙元初接過紙張,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錢本草》。錢,味甘,大熱,有毒。采澤流潤,善療飢,解困厄之患立驗。能利邦國,污賢達,畏清廉……以此七術精鍊,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長壽。若服之非理,則弱志傷神,切須忌之。」
待他讀完后,韓泉撫掌表揚:「很好。」正要開口,趙元初先打斷了他:「老師,這都是啥跟啥呀?」
「是啊,錢還味甘,大熱,有、有毒?」姬玄廣不解道。
姬玄隆「哼」了一聲,不屑道:「當然有毒,銅煉的,給你吃試試,看你中不中毒。」
韓泉忍俊不禁:「此乃是一篇奇文,作者仿照《神農本草經》寫成,寓意深遠。一時半刻你們可能還體會不到,不過要記住的是大致綱要。錢,像草藥一樣,既能治病,也能害人。用得好對自己和國家有利,用不好則可能讓前輩基業毀於一旦。」說著深深看了一眼太子姬玄隆,見他看著文章皺眉若有所思,寬慰一笑,繼而對姬玄廣說道:「小王爺,你說說『五常德』是什麼?」
「仁義禮智信!」姬玄廣快速答道,面上十分得意,這個他可是倒背如流,至於意思嘛,那都不重要。
韓泉自然知道他幾斤幾兩,不過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知道背後深意確實也為難了他們。他點頭讚許道:「很好。這篇文章里說道用錢也要講究這些德行。『博施濟眾謂之仁』,有錢了不要吝嗇,要有關愛弱者之心,接濟眾生,可以稱為仁。」
「關愛弱者?」姬玄隆有些疑惑:「老師不是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嗎?那些弱者有他們的處境也都是咎由自取,我們為什麼還要幫助他們?」
韓泉心中動容,想不到這位太子對自己所授如此上心,道:「是這樣不錯。這裡的弱者和我們上次說到的不同,是為真正有需要的人。有句話說『救急不救窮』,正是這個意思。對於那些自己為非作歹,遭了報應還一副可憐樣子的人,是不值得我們同情的。」
姬玄隆點點頭,好像又隱約懂了幾分。
韓泉接下來講述了其他幾條,賺取和支出合度便是「義」,不求非分之財便是「禮」,得到錢財能夠鎮定自若,不讓其妨害自己便是「智」,答應別人的支出不失約便是「信」。
最後給他們布置任務:背誦並默寫全文,下次檢查。
正當三人有些悶悶不樂時,殿外傳來通報聲:「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駕到。」
內監將門輕輕推開,韓泉等人躬身行禮:「見過太后、皇後娘娘。」
姬玄隆高興的喊了聲「皇祖母」、「母后」,一頭鑽進皇後燕澤芝懷中,讓其無奈地拍了拍他的頭,嗔怪道:「就屬你最調皮,跟娘說說今日有沒有長進?」
「當然!」姬玄隆抬頭朗聲道:「今日韓老師教了我們《錢本草》,原來錢也是一味草藥呢!」
「哦?」太后南宮玥奇道:「說說看。」
「錢,味甘,大熱,有毒!」姬玄隆將第一句倒背如流,但後面的實在想不起來,轉而說道:「錢用得好利國利民,用不好害人害己!」
燕澤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拍了下他的頭:「貧嘴。」
姬玄隆不服氣道:「這都是韓老師教的!」也許在這個小孩眼中,韓老師早已是至理名言的化身了,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南宮玥哈哈大笑:「這番言論既有趣,又不乏深意,有勞韓老師了。」說罷輕微抬手示意韓泉免禮,但韓泉抬頭的那一刻,她卻身影突然怔住,幾息之後仍沒有任何反應。
燕澤芝察覺些不對,輕喚她:「母后?」
南宮玥這才回過神來,又上下打量了下韓泉,面色已恢復尋常,微笑道:「說來也是,這麼久了才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太子文師本尊,原來韓老師長得倒是像哀家一位故人,方才還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呢。」
韓泉心跳漏了一拍,背後不由得生出一絲涼意,但神色保持平靜,拱手道:「微臣見過太后。」
南宮玥示意三個小孩先退下,然後留自己和燕澤芝坐在堂上,韓泉隔著案幾垂首恭立。
「韓大人。」南宮玥因方才心裡吃驚而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決定按計劃來,道:「哀家並不把你當外人,也就直說了。」說著和燕澤芝交換個眼色,後者會心一笑:「韓老師還沒有家室吧?」
韓泉一怔,心裡喊了聲「不好」,將頭又低了幾分:「回稟皇后,臣還、還沒有。」
南宮玥臉上笑意更濃:「你是知道的,哀家和陛下一向惜才。韓老師如此年少才高,讓哀家很是喜歡。正好明珠郡主值待嫁之年,不如……」
韓泉打斷了她,拱手正聲道:「臣謝過太后抬愛,只是臣出身卑微,配不上郡主千金之軀,還望太后另擇良婿。」
南宮玥和燕澤芝同時一愣,萬沒有想到天下竟然還有人會拒絕姬子衿。南宮玥以為他是故作姿態,道:「出身之事你且不必多慮,自有哀家給你做主。」
韓泉道:「謝過太后。其實臣……」他一咬牙,編了個謊話:「臣已有心愛之人,且與之定有婚約,還望太后和皇后成全。」
「哦,原來如此啊。」南宮玥輕嘆一聲,和燕澤芝相視而笑:「倒是個重情義的人。好吧,哀家也不難為你,好生為朝廷效力吧。」
「是。」韓泉躬身行禮,送二位娘娘出門。
東宮,進德殿旁邊的進功殿是太子修武事的地方。
此刻在院外,三位學生正在旦保范的帶領下操練射術。
二十步之外,立著三個靶子。
「扎穩身形,屏氣凝神,彎弓搭箭,保持三息,手、眼、劍連成一線,穩住……好,發射!」
旦保范一聲令下,三箭應聲齊發。
「嗖、嗖、嗖」。
箭聲破空,氣勢頗足,只不過——全部脫靶。
旦保范徹底無語了。
強壓住蹭蹭上涌的怒火,他從趙元初手中接過弓箭,親身示範:「看好了,出手不要晃!」
「唰」的一聲,箭離弦,飛馳而去。
下一刻,讓三個小孩看得目瞪口呆——這一箭正中靶心不說,竟然還直直貫穿出去,留得靶心上空空的一個小洞。
「哇!」三個小孩跳了起來,齊聲叫好。
旦保范神色間充滿得意,道:「看到沒?箭要這麼射。再來!」說著將弓交還給趙元初,繼續指導他們練習:「想當初戰國時的楚國名將養由基,『百步穿楊』,才真算得上是神箭手,你們要勤加練習,不要讓我這個老師臉上無光!」
這時,不遠處傳來兩聲輕咳,旦保范回身看去,只見姬子衿一身雪白輕紗,亭亭玉立在一顆巨大的槐樹樹蔭下,趕忙招呼三個弟子接著練,然後幾個閃身到了她跟前,笑道:「見過郡主。」
姬子衿微笑回禮,看著姬玄隆等人練箭,柔聲道:「這幾個孩子現在動作有模有樣的,辛苦你啦。」
旦保范回身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他們再用點心,進步就更快了,現在沒一箭在靶上,讓你見笑了。」心裡生怕眼前這位美若仙子的郡主懷疑自己水平不夠。
姬子衿看出他的心思,聲音更加溫和:「你也不用太過焦心,畢竟每人根基天賦不同,名師也不見得能出高徒。」
旦保范心裡石頭落地,姬子衿接著道:「不過你方才所言養由基將軍,我倒是看法和你不同。」
「啊?」旦保范訝異道:「你是說他並不是箭神?」
「那倒不是。」姬子衿搖了搖頭:「他是神射手不假,我聽說他不僅百步穿楊,而且曾一箭射穿七層鎧甲。但你可知他最終如何結局?」
「這……」旦保范回想起來,道:「他最後死於亂箭之中?」心裡突然恍惚一下,明白了些什麼,不由得驚呼出口。
姬子衿見他會意,淺笑道:「修習箭術固然重要,然而養由基將軍因此自傲,目空一切,不知背後的箭道和兵法才是根本。」
水唯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極天。
旦保范重重點頭:「唔。還是郡主高見,讓人豁然開朗。」心裡隱約覺得她語中珠璣,暗含道理卻又從不直接說破,怎麼好似和一個人那麼像?
姬子衿看向進德殿方向,太后和皇后的鳳駕已經返程。
並沒有來叫自己,多半是被韓泉婉拒了吧。
其實她來之前已經明白,韓泉是不會答應的。只不過現下仍不禁有點失落,和旦保范道別後快步追了上去。說起來,雖說她心裡對韓泉、旦保范乃至呂歷都有些好感,但是好像還是偏向韓泉多一點點?
但當她又想到當日南宮鶯兒以為韓泉死了,那般傷心欲絕的模樣,便徹底打消了對韓泉的念頭。
也許人的出場順序,真的很重要。
「保范。」
正當旦保范準備再回去監督操練時,一個聲音喊住了他。
「韓兄!」旦保范展顏而笑,每次見到韓泉都讓他格外高興和踏實。只是他也有事沒有告訴韓泉——在去年走私案后,父親旦平曾今找他深談過。
那日在書房內,父子隔案對坐。
旦平的聲音很平靜:「范兒,你已經成人,有些事為父也就直說了。你可知道為父答應出面帶證人上殿的原因?」
「自然是因為父親大義。哦,父親的意思是為什麼信任了韓兄?」
「正是。現在也不瞞你了,我已知道韓泉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旦保范驚得目光發直。
旦平點了點頭:「韓泉是……前朝楊貴妃的小兒子,也就是現在陛下的親弟弟。」
旦保范目瞪口呆,如果此刻旁邊有人,一定要賞自己一個耳光,然後再好好掐他一下,確定不是在做夢。
可惜此刻終歸只有他一人獨自承受。
「楊貴妃本來生有兩子,大兒子正是當今聖上,小兒子出生不足三月便夭折了。其實當年另有隱情。」旦平嘆了口氣:「當年由於後宮暗鬥,致使當今聖上雙目失明,楊貴妃擔心小兒子出生后也遭到不測,便派人從民間找了一戶人家,御醫診斷其剛出生的兒子身患絕症,便在韓泉出生時和之進行了交換。」
「知道此事的人現在恐怕只有我了。」旦平說著低下了頭,聲音苦澀。
「韓、韓兄他……他知道嗎?」半晌,旦保范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我看他所作所為,雖然有尋常士子報國之心,但也一定有他自己的私心,想必他是知道的。我推測他應該在暗查他生母當年的案情。」
「楊貴妃?她不是自縊而亡嗎?」
旦平抬頭深深看了旦保范一眼,語重心長地道:「此間仍是複雜,恐怕只能待韓泉自己追查了。還有一事,關於走私一案,你記得不要深追。」
「父親此言何意?」
旦平咧嘴一聲苦笑:「私糧歷來是我朝皇室暗規。不知陛下是否知情,至少我可以斷定其間是有太后授意的。」旦保范背後發涼,旦平接著道:「此事只要不起大的變故,會一直在暗地進行。至於為何除了戶部和內庫之外,還要單獨設糧倉錢庫,一是天家對於戶部和內庫不能完全信任,特別是戶部,明面上掌管天下錢糧,稍有不慎被敵國策反,或被不軌之人利用,情報泄露後果都不堪設想。所以也算『狡兔三窟』之意吧。二來是為了防止天災人禍。天有不測風雲,如若起了旱澇災害、戰亂、乃至是……內亂暴動,這些另設的糧倉錢庫便是救命的最後一招。」
「此外,另設糧倉還有防止投機盛行,穩定物價的深意。」
旦保范如醍醐灌頂:「原來如此!但是我看其間還有很多其他的勾當,像擄掠少女……」
旦平緩聲打斷他,道:「范兒,你記住水至清則無魚。任何事情即便是上面的政策出發點再好,下面辦事的人也有可能鑽空子營私。只要不太過分,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到太過分之時,也是需要處理的。只不過這裡面也有門道,全攤在明面上來處置也不可,分寸的把控自在太后和陛下手中。所以私糧一事你不要過多參和,現下先辦好你自己的差事。」
旦保范重重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