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科考舉子爭鋒(2)
時間在參考舉子們眼中比平常快上數倍,過去兩天一夜的凝神苦思,奮筆疾書都還歷歷在目,但又如同大夢一場。
從宮城出來后,大多舉子都不約而同的深深回顧一眼這郢都皇城才打道回府。有的回到客棧和家中不酣睡他個三天三夜誓不罷休,但更多的還是選擇外出在這京都好好遊玩一番。畢竟這春日的郢都,風流才子又怎麼捨得錯過?
回到府邸的韓泉不屬於上述二者,只是在家中靜靜調息,偶爾在院中踱踱步練練拳腳,其間旦保范和面具劍客都沒有來訪,反倒是老王不知什麼時候和游四海打成了一片,神秘兮兮的從游四海手中「偷藝」,學了一套油淋豆皮的做法好不得意,全然不顧韓泉滿臉的嫌棄,每天早上都要賣弄一番。
「少爺,你看今天這手藝是不是又有進步?嘿嘿,這燒汁呀,我特地嘗試加入了鮮菇、茄汁和南越特產的耗油,香醇可口,濃而不膩……」
「……」
「不是我說呀,老游也未必有這手藝。看咱這火候拿捏的,那是可是死死的,呵呵呵呵……」
「……」
「少爺,你倒是說句話呀,是不是不好吃?」
「我去書房了。」
「……夫人吶,你走得早啊……」
「……好了老王,好吃,你做的都很好吃。」
「嘿嘿,還是少爺有品位。」
……
就這樣幾日過去,三月十七,武試開始。地點設在郢都東北郊外的練兵場。
這一日,碧空如洗,雲白似絮。層巒聳翠而蔽日,清澗潺淅而拍石。
在一處空曠的場地,五千武舉子已經聚齊,按千人一組排成五大方陣。四周布滿了京郊衛戍麒麟衛將方陣圍在其中,更出動了戰力、素養都為楚國最強的宮廷禁軍「玄甲軍」前來督陣。
石制的五丈見方的台上站著幾個身影,分別是主考官兵部尚書旦平,副考官玄甲軍統帥雷蒙,和他們的幾個副官,兩位參與文試的監考司禮公公在他們身影之後。除了這兩位司禮公公,其餘人等都是鎧甲加身,神情冷峻,不怒自威。
相比文試,此時的寂靜更添了肅殺之意。
身長六尺余的旦平走上前來,居高臨下俯視台下方陣片刻后,開口朗聲說道:「庚子年三月十七,奉陛下和太后聖命,武選殿試開始。」聲音雄渾蒼勁,勢入九霄,餘音在山谷久久回蕩,聽者無不身形一震。
「殿試為期三天,分為三場……」接下來,旦平簡潔明了的說明了考試製度,與趙忠的慷慨激昂截然相反。
這三場殿試分別是體能與騎射、分組對戰以及兵法策論。
此次武選的第一場體能與騎射最為聲勢浩大,五千武舉子先要一路穿過密林,疾跑到三十里之外交接地點,先到的三千人才有資格進入下一輪。具體來說,先到的人在交界處領取第一道通關令牌,然後立刻騎馬射擊百步之外移動的靶子,每人有十次機會,中七次方可領取第二道通關令牌,而後進入下一場分組對戰。原則上取前一千八百人,但實際上按歷年的情況,一般進入第二場的人數都不會達到這個數字,有一年甚至只有九百來人進入下一場。
旦平宣講完考制之後,略一停頓,然後身後的副官走上前來,拿出最大的氣力喊出:「考試開始!」
一聲令下,本來整齊的方陣都像炸了鍋一樣瞬間啟動,密林之下,人影如潮水般攢動,勢若百丈洪濤滾滾奔流。腳下虎虎生風,掃得落葉和塵土四散。大地隆隆作響,山體搖搖欲墜,驚起林中燕雀亂飛,水中魚蝦慌竄。
又是一年紫電驚雷,風雲際會。
我大楚興矣。
旦平看著台下武舉子們從兩側奔流而過,四方大臉上露出掩藏不住的欣慰。
「旦大人,這真是一屆更甚一屆啊。」玄甲軍統帥雷蒙也看著台下的滾滾人流,感嘆道。說話聲音雖不大,但渾厚而中氣十足,因此聽得十分清晰。國字臉上印堂頗寬,面若刀刻,稜角分明,顯得十分滄桑,雖然實際年紀和旦平一樣不到半百,但看起來已經六旬有餘。
旦平仍然目視前方,不禁隨之嘆了一聲:「是啊。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哈哈哈哈……」雷蒙大笑道:「好一個一代新人勝舊人!看來你我也快卸任咯。」
旦平這時才轉頭一笑,說道:「但願如雷統領所說,這些小輩快快成長起來才好。到時我們這些老東西解甲歸田,花酒為伴,豈不美哉?」
雷蒙聽到花酒為伴,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仰面看向天邊。
花酒為伴嗎……
旦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道:「對不起雷兄,是小弟疏忽了。」
其實說起雷蒙的身世,也頗為曲折。本來是長沙郡偏遠鄉村的平凡農家,在三十餘年前被國徵兵,隨吳振楚一起征戰蜀地。由於作戰勇猛,一路披荊斬棘,竟然最後從一個小小兵卒做到那位少帥的副官,統御川軍先鋒營,還得天恩賜婚名門之女,並育有一子。
其後應詔回到郢都,擔任整個皇城的玄甲軍統帥,赫赫帥府,聲名遠播。本來人生已復無求,哪知命運多舛,在隨先帝抵擋魏國來犯時,家中嬌妻突然病故,唯一的兒子也下落不明,一下跌入深淵,距今十六載也無再娶之意。
如今旦平無心一句,卻勾起了他心頭舊事,難免胸中感傷。
「這也無妨,都是些陳年舊事,旦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雷蒙淡然道,隨之展顏而笑:「倒是令公子,我可聽說他也在此次武考之列。」
「雷統領見笑了。犬子不才,權當湊數歷練了。」
「哈哈哈哈。若令公子算是湊數,那我豈不是無地自容了?預祝他馬到功成吧!」
「平安就好。」
五千武舉子們的身影早已遠去,林中回歸平靜。惠風拂過兩位將軍的面頰,隨著他們深邃的目光幽幽消散在天際。
時近伴晚,落霞枕山。順利完成兩道考試的武舉子們回到最初的地方集結,其他人則先行由衛兵統一護送回城。
清點人數后,旦平和雷蒙都面露喜色——今年通過第一場考試的人數雖然仍不足額,但已有一千二百人,相較於往年已是高出不少。接下來要做的是將這一千二百人隨機分作四大組,每組三百人,準備進行明天的兩兩對陣。
在分組之時,人群之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韓兄,這一天下來到現在也還沒吃上東西,我這肚子都餓得咕咕亂叫了。」旦保范面帶委屈的摸著肚子說道。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就悄無聲息的找到了韓泉。
韓泉無奈的笑了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說來這種選拔方式真是虎狼制度,一整天不吃不喝體力消耗下來,略作休息后第二天一大早又要進行分組對陣,再打個整整一天,換誰只怕都難頂的住。但也正是這種制度,選拔出了未來最堅毅善戰的將士軍官。
「我也是。」韓泉緩聲說道。
「真想老王做的燒雞啊。」旦保范巴巴想著,口水都快掉了下來。但正值考試期間,由於父親身份特殊的關係,旦保范也不能到處亂跑,所以也就沒有開口提去韓泉家中。
「等考試完了讓他給你做,管你吃好吃到飽。」韓泉打趣他道。
「那可說好了,嘿嘿。也不知道明天會和誰交手,希望和韓兄不要過早碰到才是。」
「不碰到最好,你今日這十發十中的身手,我可不想和你打。」
「韓兄你也是狀態不好,明明前面六發全中,後面接連三發卻都脫靶,我都替你捏把汗。還好最後一發中了。」
「哈哈,說起來也是僥倖,倒是讓你見笑了。」
兩人聊著聊著,已經完成分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組中,韓泉和旦保范分別在朱雀和玄武組,所以不到最後可能都不會交手。長舒一口氣后,兩人相伴回府,入夜都早早睡下。
翌日清晨,卯時更鼓響起時,第二場考試的舉子們已經經過搜身檢查,集合到了考試地點——宮城西北角的乾德殿。在殿外的開闊場地上,坐落著四個大的擂台,舉子們分別按昨天的分組在台下排列。
環繞平台的是一圈高約丈許的藍色吊腳錦棚,供觀戰之用。此時錦棚內只有正南方有幾個人影,正是昨日見過的兩位主副考官和隨行人等。
今日的對戰分為四個大組,在每個大組內先兩兩對陣,篩去一半敗者,剩六百人,此為第一輪。然後由青龍組和玄武組混合對陣,白虎組和朱雀組混合,再篩去一半人,此為第二輪。第三輪由剩下的三百人在第二輪的分組中繼續兩兩對陣,直到每組決出十位剩者,計二十人。最後一輪便是將這二十人分組對陣,直到決出最後三甲,便是武狀元、榜眼、探花。
其實明日還有第三場關於兵法策論的考試,但是實際上題目和答案都已經提前下發,比較走形式。其間用意一來是兵法乃是由實戰而來的總結,並無定法,記住大原則即可,若是太過較真,可能落得戰國時趙括「紙上談兵」的悲劇;二來及第的舉子們在上任之前還會統一進行學習。
除非是文盲,一般在第三場都能拿到合格。當然之前也有破例過,有位武學奇才在第二場取得進士前十,但又不識字,不過好在當面對答應變都還自如,所以也沒有影響其就任。
至於說到每年武試會選五百人,實際上在第一輪篩選時基本上已經定了下來。除非遇上特殊情況——兩個強手過早相遇而淘汰一人。這時主副考官會進行斟酌給敗者加試,所以一般不會出現才不得用的情況。
「習武之人,講求點到為止。」
錦棚中傳來旦平雄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