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時初入郢都
春日時分,鶯飛草長。巍峨的郢都城外車如流水馬如龍,行人如織。幾位士官在混亂中勉強維持著秩序,不耐煩的大喊著「出示證件,排隊進城」。
這些競相入城者自然大多是為了科考。
說起這楚國科考,正是十五年前當朝太後下令推行,分為文試和武試兩科,以三年為一期,第一年和第二年分別由郡縣命題選拔,各郡縣取與人口相應的合格者,於第三年進京進行殿試。
參加殿試的文試者為一千人,武試者五千人。人數不同一來是由於楚國曆來有重武輕文之風,二來適合的文職比武職相較要少很多。
在這些人中,最後文試者取前一百名直接入職;武試者取前五百名。而不管文武,前十名均稱為進士,在議政的大殿行三跪九叩大禮後由皇帝親自唱名任職。其中前三甲又分別稱為狀元、榜眼、探花。
科考新政為人津津樂道的除了寒門入仕,自然還有背後的深意——前幾名優秀的參試者有機會和皇家結親。
隨著新政的推行,這幾乎已經成了不成文的鐵律,這些年來不乏各種「駙馬爺衣錦還鄉」的佳話在民間流傳。因此每年的科考就成了楚國人除了吃飯之外的第一等大事,除了自己參考,各地百姓們還爭相比較起來,生怕自己生長的地方出的進士比鄰居少,如果當地出了進士乃至前三甲,自然是舉村乃至舉縣大事,必要吵得沸沸揚揚。
而此時正值科考以來第五次殿試。
「喂,看什麼看,證件拿出來!」一名士官攔下了面前一輛褐篷馬車,喝道。
「就來就來,官爺稍等。」答話的是個年過半百,衣著質樸,但卻整潔乾淨的男子,看樣子不像尋常車夫,應該是個管家。他憨厚的點頭笑著,似乎對士官言語神情中的輕蔑毫不在意,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印蓋紅色官章的木牌,上面整齊的記載著人員物件等相關信息,遞給士官。
「嗯?漢陽來的啊,」士官一面看著木牌,一面打量這位管家,面色狐疑中帶著些驚訝,問道:「這後面的三駕馬車也都是你們的?」
「是,是。」車夫仍然滿臉堆笑:「後面車裡都是些隨身衣物、書籍,都登記在冊,官爺但查無妨。」
「看樣子你家少爺是個好學之人啊。」士官語氣緩和不少,眯縫眼中也沒有了先前的冷冽,示意幾個下屬去核查,又問道:「韓泉是哪一位?」
「正是在下。」淡青色的窗帘緩緩拉起,一個身著月白衣衫,二十多歲的少年探出頭來。
聲音柔和,似水潺動。看著這個模樣俊朗的少年此刻正對自己微笑示意,士官竟然莫名生起一股如沐春風的感覺。
「咳,咳。」士官下意識將頭擺向一旁,不再看他,繼續審查起木牌來。這時,一隻手輕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一轉頭,原來是車夫不知何時已經下車來到他的身旁,不等他說話,車夫略帶神秘的從懷間掏出一個亞麻質地的錦囊,硬塞到了他手中。
士官皺起眉頭,墊了墊錦囊,立馬意識到裡面裝的是銀子,而且就這重量應該還不少。趕緊環顧四下,將其收入囊中,小聲說道:「這是何意啊?你可知道賄賂官差該當何罪?可別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車夫嘿嘿一笑道:「不敢,不敢!大人您可別多心,我家老爺交代了,出門在外禮多人不怪。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呵呵。」
「嗯,還是大戶人家禮數周全。」士官乾咳兩聲,瞧了車夫一眼,又看了看韓泉,接著大聲對後面檢查馬車的手下們喊道:「都檢查差不多了吧?有沒有異常?」
「沒有異常,只是最後有一整車書,按理應該拆箱核對。」手下們一邊準備動手,一邊回應。
士官聽罷立即變了臉色,極不耐煩的擺擺手,怒道:「都是正緊人家的讀書人,還有什麼好查的?!放行!」
「是!」
喧鬧聲中,車夫和士官再次打過招呼,重新上車,一聲清喝,駕車隨著人流緩緩前行。車中的韓泉並未著急放下簾幕,而是深深看了一眼這座巍然屹立的城門,最後目光停留在城牆上的兩個古拙大字。
「郢都。」
韓泉喃喃自語。
「是呀少爺,」車夫也抬頭望向城樓,幽幽輕嘆一聲:「夫人,老王又回來啦。」
不知韓泉是否聽到車夫這一聲輕嘆,下一刻,他落下了窗帘。
進城后,城內繁華光景比城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噠噠的馬蹄聲和隆隆的車輪聲很快就湮沒在了嘈雜鼎沸的人聲中。每三年的一次大生意,自然是每個商家都不想放過的。
「客官,是不是要住店呀?我們家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客房,大廚和伴讀侍女一應俱全……」
「客官,還是來我們家!我們家那可是出了名的幽靜,最適合靜養,價格也公道呢……」
「這位官爺,小店有歷年科考真題和評述,便宜出手嘞,不真不收錢的嘞……」
「賣兵器嘞,官方認證,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喲,走過路過可別錯過嘞官人……」
……
韓泉在車中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不禁莞爾一笑。心中感嘆相比漢陽,這京城還真是煙火氣息十足,好不熱鬧。
「少爺,」名為老王的車夫側身拉開車簾,試探的問道:「剛才有個小販在賣歷年真題和評述,要不要我去買一份來?」
韓泉心思被打斷,既有些惱但又無奈,湊身向前道:「駕你的車吧。」
「哎不是啊少爺,我看這人挺有誠意的樣子,咱們好歹看看吧?」老王委屈中帶著急切,但見韓泉並不搭理他,只好不再多問。
其實韓泉心裡明白,考題一事並不神秘,畢竟每屆舉子都切身經歷,大家回鄉一碰便知。要說此時再來買往年考題,實在滑稽。再說到評述一事更屬無稽之談,若是真有一二真知灼見,不早已進士及第,又何至於沿街叫賣?
只不過他在進京之前多少也有耳聞,歷屆科考都有泄題的傳說,而坊間一些賣題者,可能會藉機將應屆真題高價售賣。即便沒有真題,也有作弊和代考等勾當,因此這些看似其貌不揚的小販,很多都悶聲不響發了大財。
韓泉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對於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他本就沒有興趣,即便真有泄題,他也不屑於此等手段。反之如果涉入過深,還容易趟一遭不必要的渾水。這也是他攔下老王的理由。
和風拂面,日漸西斜,馬車在喧鬧的主街上搖搖徐行,大約一個多時辰后,才漸駛離了鬧市,在城東北面一處僻靜小巷停了下來。
「少爺,到咯。」老王疲憊的聲音中夾雜著寬慰,率先下車,和後面幾位車夫一起準備安置行李。
韓泉隨後也縱身躍下,在車中悶了太久,此刻雙腳踩在地上倍感踏實。他閉上眼深吸口氣,迎著一陣微風,長長伸了個懶腰,打量起眼前的宅子。
丹門青瓦,些許綠柳周垂,映帶著些藤蔓沿牆而生,時不時耳邊還傳來幾聲鳥鳴。
沒有太多特別之處,但卻也還算雅緻。
說起這宅子乃是韓泉父親韓授半年前買下,只為供其入京趕考時住行方便。宅院雖不像家裡那樣大,但也有九丈見方,足夠韓泉和老王還有三四個下人生活起居。在京中這寸土寸金之地,私人買下這樣的宅子也並非易事,因此老王還常為這樣鋪張而感到著急,但哪知老爺韓授只是一副「你懂個什麼」的模樣,也不知道老王會不會感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嗖!」
正在韓泉看宅子之際,忽而背後一道涼風襲來,趕忙側身躲過。
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石子,貼著韓泉領口擦過之後力道不減,最後打在牆上一聲悶響,驚起馬兒抬蹄長嘶。
不待他回頭,又是一記掌影劈來。韓泉腰間運力,一個轉身直面來者,用右臂格開掌影。
須臾之間,睨見來者是個藍衣少年。
二者相撞之後,藍衣少年收回攻勢,同時借韓泉之力直身後仰,雙臂盡展,如同白鶴亮翅,飄然寫意之間已是倒掛一腳踢向韓泉。這一腳看似飄忽,實則力道暗藏,轉眼已直逼韓泉面門。
韓泉卻也不驚訝,一個凝神,身形向後微傾躲過,隨之運力一掌擊中來者腳踝,將其掀開。藍衣少年被掌力震得身形在空中一顫,但很快又借勢一個后空筋斗,隨之十指撐地,縱身後躍到一丈開外的地方落定,拍了拍手上塵土,看著韓泉笑嘻嘻的說道:「韓兄,果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