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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腿一軟,伏跪在地,哀切道,「陛下,是臣失職了,還請看在皇後娘娘份上,饒過臣這一回吧。」
安國公世子聽著,咬緊牙關,被安國公世子夫人勾著手臂。
昭帝腳步頓了一下,面容平淡無波,透出無限的嘲諷與不屑來,「若你不是皇后之父,朕是決計饒不了你的,念在朕與皇后的夫妻情分上,朕保你下半生富貴,至於承恩侯的爵位,便算了吧。」
昭帝說完之後,徑直帶著三皇子離開,三皇子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安國公,恰好對上正抬頭看昭帝的安國公,三皇子這清清淡淡的目光,不由得讓安國公後背一冷,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女兒,葉皇后,明明三皇子生的如此之像昭帝。
承恩侯是歷來追封給皇后之父的爵位,雖不是世襲爵位,畢竟也是一番榮耀,昭帝登基后,大肆封賞的名單本來是有這個爵位的,因為安國公已是國公爵位,手握權柄,承恩侯這個爵位不過是錦上添花,也被御史拿來攻擊昭帝盛寵葉皇后太過,怕皇后后族榮寵過盛,容易引起朝廷動蕩不安,後來被葉皇后婉言勸下,爵位未賜下,其他的厚賞也一併取消,只是給了象徵性的金銀賞賜。昭帝覺得不合規矩,又怕委屈了葉皇后,本來是想提拔一下葉承宗三兄弟的官位,後來被葉承宗三兄弟給婉拒了,還惹起過昭帝不悅,后在葉皇后勸說下昭帝才沒介意,可以說,安國公世子葉承宗如今在軍中的官職完全是憑藉自身本領來的,並非葉皇后之故,反而因為葉皇后的緣故,還受了不少的非議。
恭送昭帝離開后,來弔唁的人,紛紛開始小心且微妙的奉承起安國公世子夫婦來了,原先站在安國公那一邊的,也很快調整了方向。昭帝的態度很明顯了,安國公顯然也不得昭帝的歡心,而且安國公世子即將就是安國公了。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臘月了,世家勛貴府里事情也多,況且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時間差不多之後,紛紛開始告退。
送走了弔唁的人之後,偌大的靈堂空蕩蕩的有些嚇人,靈堂上除了跪在火盆前燒紙錢的葉先烝及兩位弟弟葉先涵、葉先澤外,再就是守靈的僕婦婢女。
安國公世子扶著定國公,定國公怔怔的看著靈堂上擺放安國公夫人屍首的檀木棺槨,輕輕對安國公世子叮囑,「陛下,越發的厲害了,等你母親下葬后,你還是安心守孝三年,別讓陛下奪情,也趁此多跟三皇子相處,不管怎麼說,陛下這次還是念及了皇后,你也別心中怨憤,陛下,是一國之君。」
安國公世子緊抿嘴唇,似乎要壓下心中的複雜,「外祖父,孫兒知道的,便是為了他們,我也不會輕舉妄動,國公府總得要傳承下去,母親的教導,我一直不敢忘。」
「那就好,那就好,」定國公目含欣慰的看著安國公世子,「慎之,你自小生的一身傲骨,脾氣桀驁固執,偏偏你又是長子,你母親從前總是擔憂你,你如今能明白這一切,我自然是放心,以後國公府交到你手上,便是我不在了,我也該放心了。」
「外祖父,」安國公世子似乎帶著愧疚,不敢看定國公目光里飽含的驕傲與期盼,「都是我不好,這一次若不是我與他一心爭氣,也不會帶累二弟、二弟妹丟了命,留下兩個孩子,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們。」
安國公世子口中的他,指的是安國公,安國公世子自小性情驕烈,倔強固執,偏偏又是個主意極大之人,因生的聰穎,本事能力也大,性情中又自有清高傲慢之處,又因為是國公府的長子,其實難與人相處。自小跟安國公不對付,又見多了安國公為了權利私下使的種種手段,讓行事正道的安國公世子頗是看不上,隨著安國公世子年紀越大,本事越高,跟安國公關係越發形同水火。偏偏安國公世子跟定國公府走的很近,讓原本對定國公府有太多不滿和意見的安國公自然是不喜,再加上安國公老夫人和吳氏的種種做派,讓父子倆幾乎結為仇人。
而此次西北之亂,歸根到底,最後的原因不過是因為西北的軍權,定國公府世代鎮守在西北,舒氏一族為此付出多少兒郎的代價才守得西北的安寧,定國公府在西北地方久了,在百姓間的威望也高,這是讓有野心的人是容不下的,所以,西北一地,爭權奪利很是激烈。安國公悄悄在其中插上一腳,差點讓安國公世子在戰場上丟了命,安國公世子後來也查明了,可是他不能有動作,畢竟,這是安國公府的家醜,而且,他還得替安國公給遮掩著。
「慎之,這不是你的錯,」定國公斂住表情,但還是透出了些許的感傷,「我一生五子一女,如今除了老小兒子,他們都走在了我前頭,我白髮人送黑髮人,送了五遭,都不知道心痛是什麼滋味了,如今還站在這裡,不過是半個人了,一半隨著我死去的妻子、兒孫們、朋友、親人、戰友們走了,剩下的這一半,我得要為活著的人打算。慎之,不必心懷愧疚,眼睛是朝前看的,將來的風風雨雨還很多,你得要撐起這片天才是。」
「外祖父,我明白的,我只是一時心緒難平,才會如此,讓外祖父見笑了。」
定國公搖搖頭,目光頓時柔和,「慎之,以後,是要辛苦你了。」
這句簡單的話,突然叫安國公世子眼眶酸澀起來,他極力的忍住,這也是安國公夫人在時,常常說的,說他身為長子,肩上責任重,比起弟妹來,自然是要辛苦得多的,做母親的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疲累的時候,能聽聽他說說心裡的苦悶,寬慰他,僅此而已。可這個僅此而已的對象,如今都沒了,他已經徹底的失去了機會了。
謝譽回到正則居的時候,便看到傅氏在院門口等著,謝譽快步朝傅氏走去,握著傅氏的手,感覺到了手中的溫度,微微送了口氣,扶著傅氏,嗔怪道,「天寒地凍的,就在屋子待著,要是著涼了可該怎麼辦?孩子們呢?」
傅氏柔柔一笑,「我也是得了信,算計著時間,才出來呢,榮哥兒和苗姐兒在西次間陪著藤哥兒呢,聽說陛下今日領著三皇子去了安國公府弔唁了。」
「嗯,」謝譽小心的扶著傅氏,「陛下這次放過安國公府了,不過安國公也沒落得好,怕是以後只能做個富貴閑人了,不過這樣也好,慎之也省了些心力,免得還時不時的忌憚安國公背後的手段,說起來,我跟他,也還真是難兄難弟,都不得父親的喜愛。」
傅氏聽得這話,心裡頭莫名的不舒服,微皺眉頭提醒,「夫君。」
謝譽看了眼傅氏,笑道,「我也只是在你面前抱怨一下。」
厚重的棉帘子被揭開,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才進屋的謝譽就被苗苗和榮哥兒各抱了一隻腿,謝譽彎下身,一手抱著苗苗,一手抱著榮哥兒,兩個孩子笑得很歡快。
沒有了哥哥姐姐哄著的藤哥兒這時不滿的哭了起來,一時間屋子裡各種聲音充斥,叫人耳朵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寧,傅氏自始至終嘴角都噙著淡淡的笑,眼前這平淡溫馨的一幕,是她的畢生所求與畢生守候。
自乾德三年五月起西羌人進玉門關直抵甘州之亂,一直到乾德三年十月西羌人被徹底趕出玉門關不說,反而還失去了原有的地界,讓西羌人何談的請求總算在昭帝年關封筆前傳到了朝堂上,也因葉皇后中毒一事,讓不少牽連在其中的高門世家被再次清洗一遍之後,昭帝也終於高抬貴手,饒過了被帶累的家族,也讓逃過一劫的人紛紛都鬆了一口氣。
朝堂上,昭帝關於兵制改革也順利進行。這是從明帝(即先帝文帝之父)起就一直爭執不休,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之法的問題,在昭帝登基三年後終於開始執行。也因此,從太祖起為了鞏固江山,將兵權分封給屯兵駐守的將領,並為此埋下此後近百年間數次將領兵變之禍,經過明帝和文帝的諸多籌謀,到了昭帝,最終將天下兵權收歸到皇帝手中。
動蕩不安的乾德三年終於落下了帷幕,隨之而沉寂的是,關於葉皇后的種種傳聞,葉皇后究竟是否還活著的這個爭議,在昭帝的詔令下,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從京師里上至宗室勛貴下至平民百姓從腦海中剔除掉了葉皇后這個人的存在,但並不是所有人都一同忘卻,那些真心關愛的或是躲在暗地裡藏著見不得人的心思的,帶著不同的情緒,夜深人靜時,想到那個曾經讓昭帝為之寵愛,讓滿京城的貴夫人貴女們明裡暗裡艷羨的女子,是念著的人的心中的月光,也是恨著的人的心頭刺。
乾德四年,來的悄無聲息,開年的第一個大朝會的第一樁大事,便是昭帝封了唯一的嫡子,三皇子李玄暉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