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可是,你們都身在紅塵權貴中,有太多的不得已,沒法子隨心所欲,站在刀山火海中,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母親走的時候說了,她只是個普通人,最普通不過的母親,皇權如天,所有人都越不過天去,可是你是皇后,母親不想孝安皇后之事發生在你身上,後宮里有太多的恩怨糾葛了,陛下不鬆手,你又不肯依從母親的安排,所以沒辦法,母親只能拿了自己的命作為賭注,所幸的是,母親賭贏了多半,剩下的,全在你身上。」
這時候葉皇后的眼皮子動了動,安國公世子夫人見狀,再次給葉皇后喂水,這次葉皇后沒有拒絕,半碗水之後,安國公世子夫人又繼續了,「妹妹,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說的太透,那是母親從前就不願意讓你知曉的,陛下執意瞞著你的緣故,人人都喜歡白天,不喜歡黑夜,不過是因為黑夜裡有太多的黑暗和危險,在這京師中,所有人都在黑夜裡勾心鬥角、使勁手段,不過是為了在白天里能人模人樣的站在人前,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我說的,你應該都明白,你那麼聰明,母親不願意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參入其中,那不適合你,不是你應該所去經歷的,妹妹,你是母親的希望,你知道嗎?母親自從嫁給父親之後,便活的不快活,母親經歷的太多太多烏七八糟的事情,母親不希望你經歷母親曾經歷過的一切,她只是希望,你能活的簡單、幸福、快樂,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葉皇后的眼角緩緩落出一滴淚,安國公世子夫人溫柔的替她擦了眼淚,「朝堂的算計人心、勾心鬥角,跟後宮里陰謀詭計沒什麼區別,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所以,對與錯就沒了公正的評定標準,從來都是勝利者來書寫的。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你很傷心,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還要被人當做瞎子、傻子一般。可是啊,妹妹,這些事情不應該是你去沾染的,不應該是你做的,你的世界太大了,你的心又太軟了,你這般是無法在後宮裡生活的。母親為你想過許多許多,可是為什麼最後她還是沒有去教你這些,而是想法子把你護住,不讓你去沾染俗世紅塵里醜陋的一面。母親生前常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說的就是你。」
「在後宮裡,恩愛寵衰,不過是在陛下的一念之間,後宮的女子猶如菟絲子,若是沒有高木和陽光雨露,是很容易衰退的。母親不希望你走這樣的一條路,她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初心,即便遭遇暴風雨,也能心得安寧平和。妹妹,你明白嗎?」
在安國公世子夫人的細細述說中,葉皇后緩緩的睜開眼,這一場病和刻意的消沉,讓她的容色減損,唯獨她的一雙眸子,在遭遇一番變故后,依舊姣姣如明月般,閃爍著寒星般的清透與出塵,叫人一見,便再難忘記。
葉皇后掙扎著想要坐起,連續幾日尚未好生進食,加上心緒消沉低落,全身無力,既然坐不起來。安國公世子夫人忙扶起葉皇后,葉皇后將頭靠在安國公世子夫人神色,好一會兒之後,原本清靈如泉水潺潺的聲音帶著幾分暗啞,「嫂嫂,我想回家了,我害怕了。」
安國公世子夫人聽得這番話,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她知道葉皇后口中的家,指的是有安國公夫人在安國公府,她也知道葉皇后害怕的是什麼,是陛下。
安國公世子夫人是真的心疼心思聰穎的葉皇后,她嘴上雖然從來不說,她應該早知道昭帝是什麼樣的人了,她從前所做的努力並沒有得到收穫,她秉持著人本善的想法執意的站在昭帝身邊,不過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感化他,可是當昭帝毫不猶豫舉起刀對向她最親密的家人朋友時,她第一次感到害怕,跟昭帝這樣心思深沉難辨的人生活這麼多年,她以為她是了解他的,可最終,她發現,她對昭帝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以後的路,她該如何走下去。她害怕,昭帝會再舉刀對向她親密的家人。
安國公世子夫人緊緊的握著葉皇后的手,任由淚水滑落,抱著她,小心的寬慰,「妹妹,不要怕,不要怕,嫂嫂在呢,以後你大哥和嫂嫂就是你的歸宿,不要怕,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永遠永遠,即便不能一直見面,我們的心永遠是貼近的,妹妹,不要傷心,不要哭泣,一切都會好的。」
對於未來,葉皇后第一次感到迷茫無措,「可是,嫂嫂,我要怎麼做呢,我不知道,我好怕,我好怕我做的不好……」
正是因為太明白了,她很清楚,她走不開,她這一輩子,除非死亡,她脫離不開這座幽深的宮廷,可是,人生太長了,她該怎麼做,才能保持初心不變呢?
「妹妹,你什麼都不用做,跟從前那樣就好了。」
葉皇後有些迷惑的看著安國公世子夫人,不懂她的用意。
安國公世子夫人擦乾眼淚之後,微微一笑,對著葉皇后道,「妹妹,後宮的那些手段,不用去使,也不要學著。你學會了那些手段,對你來說,並不是好事,母親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看明白,陛下,他是真的在乎你,你會不會這些,對陛下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人,你明白嗎?你是不是個賢明、能幹的皇后,於你來說,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要在這後宮活下去,安靜寧和的活下去,好好活著,這就夠了。」
葉皇后細細品味了一番安國公世子夫人的話,她很快就明白過來,可還是有些擔心,「可那樣,你們,會不會……」
「妹妹,你好好地活著,才是母親、你大哥跟我、二弟和二弟妹、三弟和三弟妹以及所有真心或者為了利益而關心你的人的希望。最重要的是,你是陛下,是三皇子的希望,你明白嗎?」
葉皇后垂下眼眸,蓋住內心的複雜思緒,微微的點了點頭。
安國公世子夫人嚴肅且認真的看著葉皇后清透的眼眸,鄭重其事道,「妹妹,我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要記住。母親生前跟陛下說過,最好的辦法是把你關起來,關在這坤寧宮裡,我原本是不贊同的,可你現在身子不好,母親不在,國公府需要低調,陛下現在根基還不太穩,三皇子還太小了,所以你的處境還是很危險。陛下對你的恩寵太打眼了,讓你沒法低調,所以,你必須把自己隱藏起來。等陛下真正掌有天下之權,等國公府重新打平根基,最重要的是等三皇子成長起來,到那時候,你才需要發揮你的作用,在陛下和三皇子之間斡旋。妹妹,不要怪嫂嫂把話說得直接,天家無父子情,我當然希望三皇子跟陛下能好好地,可是三皇子太像陛下了,妹妹,由不得我不得不擔心。」
葉皇后臉上撲滿了苦澀與愧疚,「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無用,教育不了自己的孩子。」
安國公世子夫人滿眼憐愛的撫著葉皇后的頭髮,「妹妹,沒有誰是生來就會做父母的,都是一步一步來的,三皇子畢竟是你的嫡子,陛下眼下是寄予厚望的。」
葉皇后苦笑了一下,轉過頭,臉上帶著哀傷與不舍,「嫂嫂,你說的我都記住了,怕是以後要見上一面也難了,我是見不了母親和二哥、二嫂最後一面了,還請嫂嫂替我向他們多多告罪才行。嫂嫂,小泳,我想託付你,希望你能代我行母職,好好照看這個孩子,有你和大哥,我很放心。」
葉皇后這番話讓安國公世子夫人臉色都變了,她頓了頓道,「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沒必要做到這樣。」
葉皇后似是無限疲倦的搖搖頭,臉上帶出了幾分的悵然和無奈,「嫂嫂,你還是不明白,陛下,他其實很敏感的,也很純粹,你別看他在外呼風喚雨、運籌帷幄的,其實,他是個再可憐不過的人,陛下他要的很簡單,就是有個人能陪著他就好。可是陛下也很小孩子氣,他不喜歡分享,他要的是完完全全、乾乾淨淨、毫無瑕疵的。」
「可是,我有太多的牽絆,我做不到,我無法純粹的陪著他,這是陛下最不甘心的,也是我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諒他的,嫂嫂,我什麼都不會去做,但是,我總得要做些什麼,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意。」
安國公世子夫人突然笑了一下,然後又神色哀愁,兀自搖搖頭,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來,「所以,你是決定這般做了嗎?那你一個人,可該怎麼辦?」
「嫂嫂,」葉皇后神色溫柔而堅定,「我總得要護住我想保護的人,我這輩子,最大的愧疚,就是小泳了,不能陪著他長大了。」
「你怎麼這麼傻!」安國公世子夫人眼中含淚,「沒必要做到如此,這不是你應該做的。」
「沒什麼應該不應該的,嫂嫂,做錯了事是要彌補的,不是嘴上的歉疚就沒事了的,夫妻一體,我總得要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