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便是國公爺殺了我,我也不會讓您進去見母親的。」安國公世子夫人眼睛死死的盯著安國公,突然笑開了,「國公爺,何必現在做出這幅假惺惺的模樣,母親為何不見您,您心中難道沒有數嗎?世子失蹤之事,可不正是國公爺您的手筆。若不是世子失蹤,二弟、三弟也不會去西北,也不會落得……」安國公世子夫人冷靜平淡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傷感,最後眼裡的恨意給迸發出來,「您讓母親沒了三個兒子,您還有臉面去見母親,如今母親被您的好母親給害得命懸一線,您是要去想母親床前展示您的本事嗎?告訴母親,您終於佔了上風,好叫母親死不瞑目,是不是?」
安國公世子夫人一句句的逼問,逼得安國公拿不住手中的劍,清楚的哐當聲敲在在場的每個人心中,如同敲響的喪鐘。
安國公世子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氣,好讓自己平息一番心中那滔天的怒火與恨意,「國公爺,您請回吧,我不會讓您去見母親的。母親該說的話,在世子失蹤的消息傳到京師時,母親已經對您說過了,今生今世,再不相見。想必,這句話,您不應該忘了才是。」
「請國公爺回去。」
安國公靜默了好一會兒,整個人如同秋風瑟瑟中雨打芭蕉般寂寥失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見見她,看看她好不好罷了,慎之的事……」
「國公爺不必解釋,」安國公世子夫人側開眼,似乎不想看到安國公,「國公爺所做下的種種,母親不想聽也不會聽,就別白費了母親的時間,國公爺也別再這裡耗費時間了,還是想想,這次的事情該如何了結,西院該怎麼給陛下一個解釋。至於東院,就不勞國公爺操心了。」
說完,安國公世子夫人轉身吩咐,「把門關上。」
朱漆院門很快的闔上,院門口的侍衛防護板的守著安國公。
安國公世子夫人回到了正房時,昭帝派過來的三位太醫面色沉重的在一旁小聲商討,安國公世子夫人的心沉了沉,還是朝三位太醫問到,「三位大人,可有其他法子治療?」
領頭的陳太醫搖搖頭,拱手道,「世子夫人,國公夫人是肝臟被刺傷,雖然及時有救治,但失血過多,我們現在做的是只能盡量保住國公夫人的命,至於能不能好轉,這要看天意。」
太醫院的太醫說話素來要婉轉好幾個折,陳太醫這番話可以說是很直接了,安國公世子夫人差點站不住了,勉強的扶著門框,臉上露出了幾分哀求之色,「陳大人,您的醫術不屬於院判大人,還勞煩您多想想法子,務必多費點心,母親她……」
「世子夫人,」陳太醫也挺難受的,「我已經拼盡全力了,實在是國公夫人這次受傷太重了,不是我這邊在推脫。」
陳太醫跟安國公府關係也還密切,府中需要問診用藥,多是請他,彼此還算是了解,而且陳太醫還是安國公世子夫人的親戚。
「表姨夫,」安國公世子夫人也不顧上身份之別,喚起了舊時稱呼,「還請您幫幫我母親,我求你了。」
陳太醫扶住安國公世子夫人,不讓她跪下,嘆了口氣,「我現在只能做的是盡量保住國公夫人的命,你呀,還是先要做個準備吧。」
安國公世子和安國公世子夫人的嫡長子葉先烝走了過來,眼眶紅紅的,「母親,祖母喚您過去。」
安國公世子夫人點了點頭,疾步朝內室走去,葉先烝朝三位太醫拱手,「還望三位大人見諒,我母親也是太過擔心我祖母,若有失儀,我代我母親向各位請罪了。」
「大公子客氣了。」陳太醫拱手道。
葉先烝躬身後,朝陳太醫道,「已然二更了,今天勞累了三位大人一天,我實在是歉疚,先請三位大人先回房中休息,煩請明日再來為我祖母看病,若是有緊急情況叨擾三位大人的,還請先見諒這個。」
「大公子客氣了。」
「實在客氣了。」
「這本是我等分內之事,大公子不必客氣。」
一番寒暄之後,葉先烝送三位太醫到了側門,由著婆子和丫鬟領著他們去客院。
一位太醫小聲的感嘆,「真不愧是國公夫人交代出來的公子,這般時候,然就不失儀態,禮遇備至,我看啊,有這般的孩子,這安國公府倒不了。」
安國公夫人被安國公老夫人刺傷之後,雖然是在夜間發生的,但在第二天清晨就傳遍了整個京師,昭帝在早朝前派了太醫,更是把滿京師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安國公府。但是昭帝隨後下令讓安國公禁足,且派了御林軍圍住安國公府,在早朝時,又仗責了幾位告安國公的御史以及替安國公府說情的朝臣,一時間讓人不敢大聲議論安國公府之事,私下確實暗潮洶湧,紛紛猜測起安國公府將來的趨勢來。
「禁言。」陳太醫低低的斥責了一番說話的太醫,也把想談論此事的太醫的話頭給壓了回去。
領路的婆子和丫鬟們似乎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安國公世子夫人撲到床上,關切的問,「母親,您怎麼樣了?我讓人把太醫們叫過來。」
「不用,」安國公夫人面色蒼白如血,搖搖頭,「不用叫他們過來了,我身體的情況,我清楚。」
「烝哥兒,你來代筆,我要上摺子給陛下。」
安國公世子夫人努力的笑,「母親,先不急,您先歇著,明日再說可好。」
「善愛,我身體的情況我自己最清楚,我撐不了多久了,」安國公夫人用力的呼吸,「有些事情,我必須現在就交代好,不能把亂攤子都丟給你們。」
安國公世子夫人感覺自己逼不住眼淚,側開了頭,然後很快若無其事的對安國公夫人說,「您先別動,我這就讓人準備。」
丫鬟們很快的擺好了書案和筆墨紙硯,葉先烝坐在椅子上,等著安國公夫人的吩咐。
在西安府的安國公府,即將過古稀之年的定國公頭髮雖然銀白一片,身子猶如胡楊般茁壯堅挺,經歷了太多風雲變幻的雙眸依舊在沙場上如雄鷹、如虎般讓人不敢直視,在整個西北,定國公是他們最堅強的依靠,只要他在,哪怕是平民百姓,都覺得格外安穩。
自從守衛住甘州,把西羌人趕出玉門關后,定國公便接受昭帝的聖令從前線撤了回西安府,在西安府主持各項軍政後事。
看過了還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昏睡中的葉承英,回到了書房,庶子舒千泊坐在木輪椅上和嫡次孫舒稼軒早在書房等著,兩個人的神情都不太好。
定國公一生五子一女,三嫡兩庶,長子、三子、四子為嫡出,二子和五子為庶出,一女是嫡女,即是安國公夫人。庶二子和嫡四子十幾年前與西羌人的戰中早早去了,嫡四子尚未婚配;而在這一次的戰亂中,定國公付出了兩子和三孫的代價,嫡長子、嫡三子,嫡長孫和庶二子的長子和嫡三子的次子。如今定國公膝下只有庶五子和五個孫子,這對定國公和定國公府來說,不可謂是沉重的打擊。而他的長女膝下三子,長子目前生死不知,次子夫妻皆亡,三子重傷死生未知,唯一的一女情況也不太好。如此絕大的壓力和困境之下,定國公饒是堅強如斯,內心的傷痛卻是無人能撫慰,可他偏偏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一旦他露出半分,只怕暗地裡窺探定國公府兵權之人便撕咬著撲上來,定國公府便危險了。
最近太多的壞消息了,定國公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去關切兒子和孫子,他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父親,京師中來消息了,剛剛飛鴿傳書過來的,是緊急情況。」舒千泊強忍淚意,「姐姐被安國公老夫人給刺傷了,情況不太好。」
一道晴天霹靂而下,饒是定國公堅強如頑石,也終於有些撐不住了,「你說什麼?」
「姐姐受傷了,挺嚴重的,」舒千泊微微側開眼,「姐姐說,儘快通知慎之,讓他早點出現,京師里的一切她都會安排好。」
定國公默默的握緊拳頭,他一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一場兵禍給他帶來鋪天的災難,饒是他忠誠如故,卻不免心中悲涼,為了自己堅守的信念,為了整個舒氏一族,更為了無數鮮血灑滿的戰場上天地的哭嚎哀叫。
定國公知道,他不能倒下,他一旦倒下,定國公府的所付出的一切將化為煙雲,他的女兒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成空。
在連綿的祁連群山中某一處的不知名的山裡,山洞外頭寒風凌冽,如通過餓狼呼號,山洞裡幾堆篝火在高大健壯的西北男兒喝酒划拳聲中熊熊燃燒。
洞口站著的滿臉絡腮鬍子遮住了面容的男子頂著寒風,手捂著胸口,突然覺得莫名的難受,好似有很重要的人要離開了一般,但是他想不透發生了什麼。
「爺,您怎麼啦?」同樣絡腮鬍子的男子走到男子的背後,悄聲問到。
「沒事。」男子斂住情緒,往洞里走,回到了熱鬧中,大聲道,「大伙兒喝起來,為了大周,我們必定打敗西羌人,奪回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