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這個鬼天氣,真是熱死個人了!」榮安用帕子抹了抹額際的汗,嘀咕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天,熱辣的陽光晃花了眼,平白的心裡頭慌了一下,定了定神,低眉順眼的悄悄進了大殿。
相比於殿外熱得讓人透不過起來,踏進殿門的一瞬間撲面而來的涼意讓人背後雞皮疙瘩突然給冒了出來,榮安行了禮,低聲彙報情況。
聽完彙報的昭帝揮了揮手,視線一直未從手中的摺子移開,顯然心情極好。
才退出大殿的榮安就被幾個內侍給圍住了,「安爺爺,陛下打算何時啟程去宜華園避暑了嗎?」
榮安扯回袖子,皺了皺眉,「皇後娘娘如今身子貴重,輕易不能移動,陛下心疼,自然是去不成了,這都定下來的事兒,今追著我是為何?」
其中一位有一張圓臉內侍討好的笑,「咱也是聽劉女官說的,她說午間侍候陛下用膳的時候,陛下就說今年天氣格外熱,擔心皇後娘娘身子骨受不住,私下嘀咕了一番,估摸著應該也是去宜華園。」
「可不是,」一張格外清秀的臉的內侍插話道,「京郊這些個避暑園子里,皇後娘娘格外偏愛宜華園,去的次數最多。」
榮安斜睨一眼,「你們想的倒是多,等著陛下的吩咐吧,」撣撣衣袖,「都散去吧,要是讓我師父瞧見了,都落一個掛落。」
雖是在僻靜處,到底是在乾清宮,也不敢放肆。
有小內侍匆匆跑來,「安爺爺,皇後娘娘出了坤寧宮,朝乾清宮來了。」
榮安神色一變,想起最近宮外的動靜,冷汗唰的就出來了,緊緊抓著小內侍的手臂,「趕緊多找幾個人,去查,查清楚到底是誰把消息透露給皇後娘娘的,快,快去。」顯然已經陷入極度恐懼中。
內侍們都慌作一團,圓臉內侍還差點給跌倒了。
榮安定定神,急步朝御書房。
聽完彙報的昭帝,臉上閃過一抹殺意,朝御前總管榮德吩咐,「去查,查個乾淨。」
榮德低聲承諾,退出了書房。
昭帝扶住皇后的手臂,止住她行禮,揮手讓宮女內監退下,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原本有些冷峻威嚴的英俊容顏上多了幾分正值最佳年華的昂揚朝氣,使得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了幾分人氣味兒。
「怎麼這會過來了,熱不熱?」輕柔的抹去皇后額頭的細密的汗珠。
皇後葉望舒失去了往日閑適從容,眼底滿是焦灼、擔憂與不安,「西羌人過玉門關,五萬雲林軍不敵,全線陷落,西羌人逼近甘州,數萬百姓流離失所,皆因雲林軍出了叛徒,與西羌人勾結所致,此人是趙表哥,因世代至交,所以我大哥和外族一家才不設防,泄露了軍機,引此大亂,此事,可是真的?」
葉皇后緊緊的抓著昭帝的手臂,眼眶通紅。
昭帝神色未變,溫柔的扶著似乎要站不住的葉皇后,柔聲道,「觀音婢,這都是京中謠言,做不得真,我已經派人去查清此事了,你不要擔心,我扶你去後殿休息。」
「五郎,你告訴我,我大哥是失蹤了還是已經,」葉皇后頓了一下,有點說不出口,「死了,定國公府是不是也牽涉其中?你不要總是瞞著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那麼多的人命,那都是大周的子民呀,還有,趙表哥,趙表哥是真的背叛了大周,與西羌人勾結?這不可能的,我相信趙表哥不會,五郎,你可要好好查才是。」
昭帝聽到「趙表哥」三個字,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殺意,此事心神大亂的葉皇后並未察覺。
這時,葉皇后眉頭一皺,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扶著肚子,似乎長不起身,昭帝趕忙扶住,神色十分驚慌。
「太醫,來人啊,快叫太醫!」昭帝朝外大喊,從身上掏出一個玉石小瓶,顫抖的倒出一個藥丸,喂入葉皇后口中。
正在乾清宮大亂之時,坤寧宮偏殿,乳母劉氏叫醒了正在午睡的三皇子,被叫醒的三皇子哼哼唧唧的想要發脾氣,乳母劉氏忙哄著,「殿下乖,不要哭不要鬧,先換上衣服,一會兒會有人帶您出宮去,出了宮門,殿下要謹言慎行,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您的皇子身份,殿下,您要記著,從現在起,不要隨便相信人,凡事要小心,保住命是最重要的……」
在乳母擔憂的嘮叨中,年僅五歲的三皇子變得安靜乖巧起來,小小年紀就透露出與年紀不符的沉穩和鎮定。
劉氏手腳很快,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梳著丫髻,穿著一身粉色衣裙的三皇子本就生的眉目如畫,李氏皇族不論男女多是容貌出色,三皇子很好的繼承了這一優點,加之年紀小,確實有些難以辨認雌雄。
劉氏抱著三皇子,避著宮人,來到坤寧宮一處僻靜的角門處,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聽得門外的回敲聲,這才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宮裡最普通內侍打扮的男子,劉氏將三皇子遞給男子,男子不發一言就要走,劉氏叫住了,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仔細的給三皇子戴上,並小心的藏好,擔憂且不舍,「殿下,以後還要多加小心。」
男子眼光一閃,朝劉氏點點頭,「你放心,拼著我這條命,我也會護住殿下周全,你也要多加註意才是,趕緊回去吧。」說完,抱著三皇子疾步離開。
劉氏忍住傷心,關上門,匆匆回到偏殿。
京郊濟寧侯府小湯山別院里,濟寧侯世孫夫婦正烹茶下棋,難得的悠閑自在。
這是一隻信鴿飛入園中,濟寧侯世孫謝譽的長隨謝忠捉住信鴿,抽出信筒,將信筒里的紙條遞給謝譽,謝譽展開,神色大變。
放下手中的茶盞,朝妻子傅氏道:「宮裡出事了,我現在進京一趟,你準備一下,別讓人發現我離開別院。」又轉頭吩咐謝忠準備。
傅氏憂慮,「宮裡發生什麼事情了?可是皇後娘娘……」
謝譽臉色極為難看,點了點頭,「皇後娘娘中毒了,」謝譽頓了一下,「有人將甘州的消息透露給了皇後娘娘。」
「什麼?」傅氏大驚失色,「怎麼會?陛下不是將坤寧宮封鎖的死死的嗎?皇後娘娘怎麼會知曉?這是何人所為?」
謝譽搖搖頭,「我得去一趟京師才知曉,你把院子看緊了,別漏出一絲消息出去,仔細盯著府里派過來的人。」
「要清理嗎?」傅氏清麗柔美的臉上多了幾分殺意,褪去富貴嬌養的貴夫人姿態外,儼然冷靜犀利的戰士。
謝譽想了一下,「都清乾淨吧!免得留下後患。」
傅氏理了理謝譽更換好的一身再普通不過石青色素麵窄袖直裰,「萬望夫君此行順利,多注意安全。」
謝譽溫柔的撫著傅氏的臉龐,「你別累著了自己,我去了,晚上你先睡,別等我。」側身出了門。
一個月前,西羌人突然攻陷玉門關,雲林大軍不敵,玉門關失陷,之後西羌人長驅直入朝甘州方向而來,幸得素來鎮守西北的定國公運籌帷幄得當,抵擋住了西羌人的繼續前進的步伐,但是在幾日前,安國公世子即是當今皇後娘娘長兄,定國公外孫,葉承宗在於西羌人的一場激戰中失去了蹤影,生死不知。
為何西羌人會突然攻陷玉門關,而且一路順利攻下沙州、肅州,也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時間,倘若不是有定國公在,只怕甘州也會落入西羌人的鐵蹄之下。
半月前陝西承宣布政使朱煒用上折,道是有人與西羌人勾結,故西羌人才能順利攻下沙州、肅州,此人是鎮守甘州的陝西都指揮僉事、安西侯府嫡次子趙靖平,此消息一出,滿京都嘩然,在朝堂、民間熱烈的商討此次兵亂之時,猜忌、懷疑的目光也或明或暗的落在了京師的安國公府和遠在西北的定國公府上。皇後娘娘是安國公唯一的嫡女,其外家是定國公府,而定國公府與安西侯府是幾輩姻親。
為了穩定軍心,以免影響軍情,昭帝按下了朝臣紛紛上奏請旨讓定國公回京自陳、陣前換將的奏摺,安國公為了表明自身清白,閉府不出。而就在安國公世子戰場失蹤的消息傳出后,世子之弟、安國公府餘下的兩位嫡子:葉承源、葉承英請旨赴甘州,昭帝,留中不發。
時任通政使司左參政、作為昭帝的姑表兄弟、亦是伴讀的濟寧侯世孫謝譽幾個月前為了避開濟寧侯府混亂境況向昭帝求了恩旨,帶著孕期中的妻子傅氏來小湯山別院養胎,京師里動靜並未逃過他的耳目。
早在西北兵亂傳入京師的時候,謝譽就對心中早有的猜忌有了確定,也因此時常憂慮不安,但目前的局面已然朝了最壞的、甚至有些不可預料的情況發展,尤其在收到葉皇后中毒的消息后,明明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謝譽只感覺裸身置於三九、四九天里,一呼一吸之間,生命已經消散在了這茫茫天地間。
望著謝譽消失的身影,傅氏悠悠的收回目光,喚來貼身侍女青黛,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望著院子里的梧桐樹葉被炙熱的陽光烤得蜷縮起來,低低的嘆了嘆氣,「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