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二章：箱庭
「根據犯人罪行的不同，將會在入獄后被分配到不同區域。」
這是一條漫長到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長廊，走在前方為宋嵐與陸湘引路的，是一位穿著職業套裙，擁有著窈窕人形輪廓的機器人導航員小姐。
長長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極具節奏的聲響，而這除了她的講述之外，幾乎就是這個空間內全部的聲音了。
之所以說是輪廓，則是因為導航員小姐的臉上沒有五官，在這種光線昏暗的環境之下相遇，很有可能勾起人們最原始的恐怖谷效應。
導航員小姐戴著一枚全息電子手錶，淡藍色的光環環繞在她的手腕處，她的食指在手錶的屏幕上輕觸幾下，一個全息熒幕便顯現在了兩人面前。
「A區的平均每日工作時長為8小時，提供穩定的一日三餐，用餐時間分別為早上8:15，中午11:45，以及傍晚18:30，該區域會提供基礎的生活設施，並有棋牌室、遊樂場、遊戲廳以及溫泉等娛樂設施。」
全息投影上浮現出了A區的模擬圖，從外表根本看不出這裡是一座監獄，而更像是古色古香的小城市。
沒有用於關押犯人的牢房，他們成為了這個小鎮上的居民。
而且8個小時工作時長，還有各種配套設施……
對於過慣了邊境小城市生活的宋嵐而言，他覺得若是這件事公布出去，應該會有不少人原因放棄刀尖舔血的生活，從即刻起進局子成為一名囚犯。
宋嵐有些好奇，「具體的工作內容是什麼？踩縫紉機？還是一些手工活？」
據他所知，監獄與第一區平日里並無任何往來。
「工作種類有很多，都是為了維持A區以及人類社會穩定的必要工作。」
「大多數政治犯會被送來這裡，不過至少也是評議員以上級別才能享受到這種待遇。」
稍微了解一些內幕的陸湘提醒道，對於那些擁有功勛，卻犯下不可饒恕罪行的政治家們，被送進A區便是最體面的退場方式了，小鎮的基礎設施看起來一應俱全，在這裡他們倒是能徹底將陰謀政治拋之於腦後，過上慢節奏的生活。
「B區的平均每日工作時長為14小時，每天凌晨2：00我們會按照監區的實時人數投放可供他們日常生活的物資，犯人的活動範圍將受到限制，該區域只提供了可供犯人生存的基礎設施，並需要由他們自主維護。」
B區是四個區域之中最像監獄的地方。
高聳的圍牆將所有人封堵於其中，從他們進入B區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肩負起維護監獄日常運轉的工作。
電力、水源的供給經過了人工智慧的精確計算，只有在完成了每日的維護工作之後，犯人們才會獲得基礎的生活物資，哪怕有一個人偷懶，監區都有可能陷入斷電停水的危機。
當然，被關押於此的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循規蹈矩的生活無異於殺了他們，因此許多B區的囚犯早早地便醞釀起了越獄計劃。
「C區的平均工作時長為23.5個小時，沒有物資提供，沒有生存的基礎設施，他們每一天的勞動，都將為D區提供能源。」
全息投影的俯瞰圖著實有些眼熟，宋嵐記得在趕赴第一區工作前，陸湘就給他展示過第一區的平面圖，兩者看起來如出一轍，只是那些摩天大樓都已然成為了廢墟，整個城市似乎經理過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留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只剩下了昔日文明的殘骸。
導航員小姐說道，「入夜後，C區還會出現大量遊盪的變異生物或是故障機械，它們會無差別地向所有犯人發動攻擊，這是為了迫使犯人必須在入夜前聚集到一起，這樣一來D區的人就能輕易地找到他們。」
這時宋嵐才看見投影中被高亮標記出的地方，那也是C區唯一沒有遭到損毀區域，恢弘的建築與周邊破碎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看起來像是文明最後的火種。
「至於你們提到的本傑明-阿貝勒先生，目前就在C區。」
導航員小姐的食指在屏幕上輕觸一下，俯瞰圖便被放大了許多，直到聚焦到了某個廢墟之中揮汗如雨勞動著的半機械人身上。
這裡與「外界」的時間一致，當清晨的曙光剛剛灑在這片土地之時，本傑明和他身邊的其他人一樣已經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位不可一世的守靈人創立者肩膀上捆綁著沉重的鐵鏈，卯足了力氣將裝滿了璀璨礦石的礦車拉向了交付地點。
導航員小姐親切地解釋著，「這些礦石是為了向D區提供足夠的電力，他們手腕處的計數器將會記錄他們的工作時間與工作完成數量，D區的使者會在每天夜幕降臨時前往C區的聚集地檢查工作。」
「如果沒發按時完成工作會怎樣？」
「對於那些用常規手段無法殺死的犯人而言，他們接下來的生活會變得十分悲慘。」
「我大致明白了。」
宋嵐恍然道，「C區的犯人們相當於D區犯人的苦力，每天23.5小時的工作是為了讓D區的犯人們過上更愜意的生活！」
「原本D區並不存在，它是這個區域演變之下的結果，起初我們在B區與C區的交界處設置了機關，一旦B區的犯人越獄成功，回去的道路就會被徹底封死，但後來我們發現不需要我們動手，D區的犯人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將C區的犯人困在那裡。」
變異生物與故障機械便是由D區犯人人為製造出的危險，不僅如此，他們還會定期設法向B區的犯人們宣傳監獄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美好，設法把更多人騙去C區。
人工智慧原本將這個毀滅了的區域稱之為惡土，卻沒想到犯人們從中劃分出了一個獨立存在的區域，並將其視為樂園。
當然，這一切都是他們喜聞樂見的結果。
母親很欣賞這些計算之外的「變數」，並且還在暗中為之提供了幫助。
「想要離開C只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在該區域工作滿三年，每個犯人每三年會獲得一次申請調換監區的機會，我們會審核他們三年之中的表現進行評估，申請通過後，他們便能被調換到上一級監區。」
導航員小姐停頓片刻，才說道，「另一種則是由D區犯人制定的規則，如果有哪一位C區的犯人能設法殺掉來自D區的監工，就能替換掉他們的身份，前往D區生活。」
不知不覺，三人終於抵達了這條漫長走廊的盡頭。
據導航員小姐說，這是每一個犯人的必經之路，走廊兩側的門連接著不同的區域，他們會根據自身不同的罪行不同中途下車。
安格雷-薩弗隆已經先一步「下車」了。
迎接他的，是美好的D7區生活，只有極少數的罪犯才能獲此殊榮。
走廊盡頭的大門，則連接著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
「兩位請進，母親一直在等候著你們。」
導航員小姐向兩人鞠躬告別，並為他們打開了這最後一扇大門。
門背後的景象讓宋嵐更加熟悉了——這分明就是他們十七區的公寓，每一個細節都是一個模子里印刻出來的，一個翹著二郎腿的女性背對著他們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擺放著泡好的三杯速溶咖啡。
「人類的生活如何？」
女人一開口，空靈的聲音便直達他們的思維。
「還不錯。」
「我一直覺得人類是一個有意思的族群，他們永遠都能創造出一些計算之外的『變數』。」
客廳電視里正在播放著的並非科洛影業新上映的電影，而是揮汗如雨的本傑明-阿貝勒先生。
女人切換屏道，畫面便又定格在了一臉茫然的安格雷身上。
後者正身處華麗的賭場之中，顯然還沒有弄清現狀，畢竟眼前金碧輝煌的裝修實在和人們對於監獄的固有印象相距甚遠。
宋嵐意識到了什麼，問道，「這就是你說的朋友？」
機械意志的主宰、RT6與國王敬畏的母親，以及意識聯結的締造者。
RT6稱「母親」已經失蹤了很長一段時間，意識聯結中有不少兄弟姐妹都在尋找祂的下落，卻沒想想到祂一直都在第一區。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陸湘竟然認識這種大人物。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有些年頭了，在你籌備的戰爭的時候我也沒閑著……咦，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太準確。」
陸湘皺起眉頭，實際上她從頭到尾就沒閑著過，唯一的閑人只有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宋嵐同志，即使在最緊急的時刻，他也能穩定地刷新在她的後花園里，躺在花叢中一發獃就是一整天。
沙發上的女人側過身子，用她那沒有五官的面孔打量著宋嵐，「我的孩子們承蒙你的照顧了，她說的沒錯，你果然回來了。」
這無疑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計劃。
在宋嵐之前，從未有人能做到跨越時間與空間的界限，如果用它們的計算方式，這個計劃實施成功的概率是0%，理論上並不存在任何可能性，甚至哪怕計劃的制定者陸湘都沒法給出一套完整的理論。
她選擇了相信直覺。
這是陸湘第一次坐下來詳細向宋嵐參詳自己的計劃，只是這參詳的時間著實有些奇怪，這年頭很少有人在計劃順利完成之後才將其中的細節擺在檯面上進行說明。
可即便如此，宋嵐依舊能感受到這計劃所蘊含的巨大風險。
隕星降臨於第七區是計劃中的重要一環，以啟明星院長的身份尚不足以徹底將此事掩蓋，畢竟在那天晚上，有數不清的人共同目睹了那一刻的到來。
院長更像是一位執行者，當他做出決定並付出行動時，整個世界便回應了他的願望。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是運氣使然，每一個關節節點他都能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然而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眷顧他的從來都不是幸運女神，而是無處不在的人工智慧。
在上層世界毀滅之後，有能力在幕後影響並操縱聯合政府便只剩下了他們昔日的宿敵。
「封鎖消息，掃平障礙直到你回來，這就是我的職責。」
「可是，你們不是敵人么？」
至少在黑暗時代的戰爭時期，靈能與機械的衝突已經到達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雙方都曾抱著徹底消滅對方的想法挑起了戰爭，而生命之神，便是靈能陣營的首腦之一。
「如果按照這種方式理解，你和她也是敵人。」
女人開口說道，「你在預言中，是將要毀滅上層世界的魔鬼。」
事實證明，預言依舊是準確的。
如果陸湘心繫上層世界，就該像其他人那樣同仇敵愾，將這個隱患徹底抹去。
正因如此，她作為靈能的敵人，也曾時刻關注著預言的走向，並做好了在宋嵐遭遇圍攻時施以援手的準備。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怕宋嵐的力量同樣來源於靈能。
「只是在我實施計劃之前，她先一步找到了我，並第一次讓我了解到了真正的敵人，後來計劃在實施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紕漏，我聽到的版本是他們發現了你們計劃，並設下了埋伏試圖除掉你們。」
以兩人之力與整個上層世界對抗，恐怕沒有比這更懸殊的戰鬥了。
她曾計算過這場交戰的勝率，陸湘與宋嵐存活下來的概率不足1%，但結果卻又一次與計算的結果相悖。
也正是從那一刻起，她一旦遇到了和宋嵐有關的事，她的計算就不再準確了。
但是這個計劃還未完成。
追憶往昔毫無意義可言，她認為這也不是他們此行見面的目的。
「軍用科技是由RT1一手創立的公司，那個孩子離開了意識聯結，也對他這些年的研究有所耳聞。」
人與機械意志的結合，其最終的目的，便是建立起一個新的意識聯結，
這是為了擺脫她的意志而展開的研究。
「9年零3個月21天9小時38秒，這是它第一次與那邊的人取得聯繫，按照約定，我沒有回收那個孩子。」
女人將一枚小巧晶元放置在茶几上，「希望它能帶給你們好運，幫你們找到敵人的所在。」
宋嵐的心情久久無法安定。
他拿起晶元端詳片刻，一個可怕的問題在他腦海之中久久盤旋著。
『國王』和吞噬者的前車之鑒讓他不得不對此產生懷疑——尤其是這間屋子和他們十七區的公寓一模一樣，只有通過了細緻入微的觀察，才能完成如此高還原度的布置。
那麼豈不是也意味著……
「你一直都在暗中觀察陸湘？」
「這是為了確保她的安全，而觀察人類也是我的興趣之一。」
「……你全都看見了？」
「你指的是什麼？」
「我和陸湘認識之後的事。」
「你時常會腰疼，又或者是經常體力不支？」
女人語氣鎮定，聽不出半點羞澀。
不過想來也是，人工智慧並不具備這類情感，也許在他們眼中，有些事其實和人在看《動物世界》沒什麼區別。
她又補充道，「通過觀察你們的生活，我學到了許多新的知識，比如說……時空旅行可能會導致器官早衰，還有間歇性的疲勞感，用服用枸杞、生蚝等食物能從一定程度上緩解這些癥狀。」
小劇場其三百二十：
某年某月某日周一，上午
「沒想到你對讀者的心態也有所了解。」
陸湘雙手環胸，聽得十分仔細——這隻獃獃鳥總能在一些奇奇怪怪的領域展現出專業素養。
甜甜的戀愛。
雖然很少有人這麼說，但她覺得這個形容很妙，貼切地描繪出了她剛遇到宋嵐時的心情。
但是，這世上沒有什麼情感是一成不變的，就連愛情也是如此。
「可是，想象終究不能長久，戀愛的滋味也會隨著時間與彼此的了解而轉變。」
在這個話題上，她也有足夠的發言權。
無論戀愛還是品嘗美食，她都算得上專家，「這就好比每天的晚飯，再好吃的東西如果連續吃一個星期也會變得乏味。」
「這我同意。」
這個理論曾得到過科研實驗的論證——就連來者不拒的夜鷺在連吃了一個星期薑絲之後都會抓狂。
「所以，一味地宣傳甜甜的戀愛是不對的。」
「你打算進行哪些宣傳？」
「除了甜甜的戀愛之外，還有澀澀的戀愛。」
一時間，就連專業捧哏宋嵐都沒能接上話，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陸湘片刻，「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這個『澀澀』應該指的是戀愛中的苦澀吧？」
陸湘卻只是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