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逼宮(4)
寢宮中,霞光公主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垂垂老矣的父親,昔年的歡樂猶如過眼雲煙,今日之後便不復存在了。
李錦旻從外頭進來低聲對她說:「太子已死。」
霞光公主扯了扯嘴角,最終灰下了眼皮,她冷聲問:「司徒葉林和司徒苓呢?」
「司徒葉林受了重傷不知去向,我們的人還在尋他,不過他身中箭羽,又被砍了兩刀,只怕也活不成了;司徒苓沒事,他被伏泓光派去的那個管家護著,那管家身手了得,我們的人近不了身,現在不知逃去了哪裡。」
「蠢貨!太子他們帶了這麼多禁軍,怎麼沒把伏泓光派去的人都殺了?」
「那管家想必另有任務,行刺的時候他並未出現,所以禁軍沒能捉到他。」
「沿途安排人都給我盯好了,一旦見到司徒苓,格殺勿論。」
「.……是。」
「你心軟了?」霞光公主敏銳地感覺到身邊這人的情緒越發低落起來。
「何必要趕盡殺絕,你,你並不快樂,不是嗎?」
「誰說我不快樂的?我很快樂!」公主冷著一張臉尖聲叫道,聲音似乎吵到熟睡的皇上,他悠悠轉醒,弱弱地問了句:「霞兒,什麼時辰了?」
公主收起情緒,轉頭笑著對皇上說:「父皇醒了嗎?霞兒這裡有個好消息想同父皇分享。」
「什麼好消息?」皇上這夜睡得不踏實,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
「霞兒要做女皇了,父皇高興嗎?霞兒可是很開心呢。」
「霞兒,霞兒開心,父皇就……」皇上猛然清醒過來,「什麼女皇?」
「啊!忘記同父皇說了,霞兒剛剛接到消息,三位弟弟在太廟遇到伴月教餘孽的刺殺,不幸身亡,父皇已經沒有兒子了呢,不如就讓霞兒替您守衛我伴月江山吧。」
長公主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世間最冷酷的話語。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皇上對此難以置信,他死死攥著司徒霞光的手腕道:「是你,是你……」
「不錯,是我,父皇預備如何?把我殺了替弟弟們報仇?」她一指一指將父親的手掰開。
皇上瞪大了眼珠死死盯著面前這個女兒,他向來最疼愛的女兒,可今日他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卻半點也不認識了。指責的話語還未說出口,一道血劍先從口中噴薄而出。
「父皇可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女兒還想贍養父皇,讓父皇安度晚年的。」
「為什麼.……」他啞著嗓子問出口。
「為什麼?」司徒霞光彷彿聽到什麼好笑的事,咯咯笑個不停,許久才繼續說道:「父皇難道忘記了嗎?是您教我的,您說,成王敗寇,要想主宰自己的命運,就要讓自己站在命運之上。你不願受制於人,所以寧願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你殺兄囚父,也要坐上那最高處的寶座,霞兒也是一樣的,霞兒也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父皇應該很理解我才是。」
「你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對你比對其他孩子都要縱容許多,你要什麼,朕從未拒絕過你,朕何時、何時逼你做過什麼。」
「我不是寶珠,那個蠢丫頭想要什麼或不想要什麼都只知道哭,哭有什麼用,今日您心情好,她便是憨態可掬,明日您心情不好,她便是無理取鬧,將自己的願望寄托在別人的施捨上才是最蠢的,我要什麼東西自然有我的方式去得到,同樣,我不要的誰也不能塞給我,就像那幾個未過門的駙馬——」
她說到這兒便停住了,轉頭看向李錦旻,這個人才是她想要的,可是他的身份在這皇城中卻見不得光。
「你竟是如此冷酷無情。」一代君王彷彿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女兒一般,顯得尤其可憐。
殿外兵刃交接的聲音愈演愈烈,安平城護城軍與京衛第三營、第七營、第十二營正懟著皇宮平推,禁軍被打得猝不及防,統領陸瀾天此時正玩命往宮中趕去,副統領聲威不顯,應付不了這般大的場面,局勢呈現一面倒的狀態,實在叫人擔憂。
「父皇,你沒有勝算的,禁軍常年安逸慣了,哪裡曉得打仗是怎麼回事。」司徒霞光推開窗看著外面的景象笑著說。
「你要殺就殺吧。」
「我說了會奉養父皇到百年的,怎麼會殺您呢?再有一個時辰文武百官便會進宮拜年,到時還請父皇當眾宣布禪位於我。」
女人要做皇帝本就萬分艱難,所以司徒霞光不容許自己身上有任何能被人攻訐的疑點,名正言順的繼位才是最好的選擇。
皇上冷哼一聲,並不理她,司徒霞光也不惱,繼續說:「我是不想這大好的宮殿血流成河的,但是若父皇不肯配合,我也只好.……望父皇想清楚。」
「瀾天跟朕說過,你讓人在民間傳頌你在安平一役中的事迹,是有不臣之心,可朕不信,依然任由你自由出入宮門,朕還記得你小時候,朕獵了只兔子送給你,你都不忍吃它,還親手替它包紮了傷口。朕一直覺得你還是那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皇上痛心疾首,還試圖喚醒幼時善良的女兒。
司徒霞光有些聽不得自己兒時的故事,變得更加暴躁,她制止皇上繼續回憶,叫道:「你說夠沒有!我告訴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你曾經有多狠心,現在就有多軟弱。換作十年前的你,伏泓光就該被當眾千刀萬剮,而不是一杯毒酒死的悄無聲息。」
皇上啞然:「朕的仁慈竟然成了過錯?」
帝王垂暮,心中也會生出對兒孫繞膝的期盼,也會傾盡全力替子孫辟出一條康庄大道,再多的疑心也會被天倫之樂沖淡,卻不知這是女兒精心編製的陷阱。
他的父親偏心太子,對別的子女過的如何毫不關心,他便想自己做了父親必定要一視同仁。今日之前他覺得他做得很好,他的孩子們各有所長又不失真性情,彼此關係也算融洽;今日卻如晴天霹靂,將他引以自傲的部分劈得粉碎,到頭來他沒能做個好兒子,也沒能做個好父親。
養不教父之過,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