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命運先知的祈禱

  失鄉騎士的嚴肅表情，令格雷戈里心中咯噔一下，心虛至極的訥訥道：

  「人魚語言祈禱的不就是……人魚神靈？」

  這話說得理所當然，恍如在闡述一個非常普通的常識！

  「你的意思是……人魚語言無法向人類神靈祈禱？」

  「我、我不清楚，我沒有試過，也沒有聽過。」

  格雷戈里結結巴巴道，失鄉騎士的反問，令它一臉茫然。

  李慎之沉默了。

  一直被十四區治安署誇讚擁有敏銳洞察力的他，此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致命細節：

  ——語言。

  說起來，他一共聽過三份禱詞，分別是：

  人魚娜塔莉吟誦的天使塞壬禱詞；

  夜宴者麥金托什呼喚暗之住民·尼約格達的獻祭禱詞；

  以及派恩巡長瀕臨失控時，向航海之神尋求救贖的祈禱之詞。

  仔細想想，人魚娜塔莉用的是人魚語言。

  夜宴者麥金托什用的是一種未知的神秘語種；

  派恩巡長使用的則是英格森官方語言。

  三種禱詞，三種語言！

  這是一個十分明顯的特徵，怎料因為他對所有語言的生而知之，反而本能忽略了語種的變化。

  治安署關於禱詞的資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從未提及這個細節。

  李慎之眉頭微微蹙起。

  如果這個細節成立，那他為什麼能感應到夜宴者麥金托什的那句「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偉大存在」的祈禱？

  在思緒徘徊中，他猜到了一種可能。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細節的時候。

  總之，不管是不是語種原因，實驗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麼問題來了，關於他的禱詞會是什麼語言呢？

  李慎之下意識想到了母語——中文。

  也只有這個在他尚未出生時，便在母親腹中聽到的語言，才根植於他的靈魂深處。

  才會穿透時空阻隔，直達他靈魂底層。

  「格雷戈里先生，接下來我會教你一段全新禱詞，我希望你認真學習。現在，集中注意力，跟我念……」

  思緒落，李慎之開了口，念出一段對於格雷戈里來說，異常晦澀難辨的語言。

  格雷戈里聞言心頭劇震。

  作為擁有近乎永恆壽命的深潛者，不敢說通曉世界上所有語言，但也聽過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主流語言。

  然而這段語言他卻聽不到任何熟悉之感。

  尤其是當他嘗試模仿復讀時，其之詭誕譎誑，令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不得不咬緊牙關，集中注意力，學習這聞所未聞、亦不可知的神秘語種。

  信息密度爆炸的中文，學習起來很難！

  好在，格雷戈里只是單純的模仿一段音節，這時候中文的優勢便凸顯出來了。

  他自認為僅僅學習了三個長單詞讀音，失鄉騎士便開口道：「好了，按照我教你的順序，從頭到尾誦讀一遍。」

  這就好了？

  格雷戈里略帶驚愕的點了點頭，震動起聲帶，在這深海中，發出一段狂亂譫妄之語。

  「一切文字和語言的通曉者……」

  汩——

  聲方出，恍如落葉墜入鏡湖的瀲灧，倏然從那一片混沌中襲來，微弱、空濛、澹然無極。

  「伏行於混沌的腐爛污染之源……」

  漣漪在擴大，聲音在鳴響。

  微弱光芒從漣漪中釋放，勾勒出一點模糊的繾綣輪廓。

  「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偉大存在……」

  微光驟然爆發出刺眼光芒，在一片混沌中照亮李慎之的前方。

  ——熟悉的「幻覺」再度出現。

  「禰虔誠的僕人，渴望禰的祝福和關注！！！」

  幻覺中，格雷戈裡面露彷徨的吐出最後一句中文，在它旁邊一名灰燼僕從隨著水流飄搖蕩漾。

  這一刻，無法言喻的情緒，從李慎之思緒中迸發。

  那是終印舊日位格的舒坦；

  掌握自身隱秘的暢快；

  以及撥開厚重迷霧的豁朗……

  種種情緒在他內心交織，化為一聲悠長吐息，在深海中冒出一連串彩色泡沫。

  「再念一遍。」

  李慎之收斂情緒，平抑亢奮心情，再次命令道。

  「啊？是！」

  格雷戈里一怔，連忙點頭應下。

  這次他膽大且嫻熟了很多，因為周遭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殊不知，在他再次吟誦之時，灰燼僕從也在這一刻，悄然崩解為一團流沙，隨著水流四散蕩漾。

  ——因為它徹底失去了靈魂的支撐。

  此時，在森特勒利亞治安署，治安總管辦公室內，新上任的蘭登·達里厄斯治安總管正捧著法蘭帝語小說閱讀著。

  倏然，他挑起眉梢，似乎看到令他詫異的情節。

  半晌，他幽幽吐了一口氣，將小說反過來蓋在書桌上，躺在椅子上，陷入了假寐。

  至此，幻覺不斷在他的感官中冒出。

  偶爾也會中斷幾次。

  那是他在嘗試修改禱詞，試圖通過限定辭彙試探出自己的權柄邊界。

  通過反反覆復的實驗，他終於初步總結出關於祈禱的幾個規律。

  首先，他只能聽到中文禱詞。

  其他任何語言，都無法產生擾動，鏈接上他的靈魂。

  哪怕是夜宴者·麥金托什所用的神秘語言！【注1】

  既然如此，在哈布斯公爵農莊地下密室中，他為何能感知到麥金托什的祈禱？

  李慎之猜測，應該和獻祭儀式有關。

  因為即便沒有禱詞，他也能在一些特殊環境中降臨。

  回歸正題。

  其次，祈禱不受距離限制；

  當然，不排除他的實驗距離未到極限。

  再其次，祈禱效果類似於單向信息傳輸；

  他可以聽到看到祈禱者的狀態，卻無法傳遞任何信息，更無法進行「神降」之類的操作。

  但可以進行模糊定位。

  如果呼喚時間足夠長，理論上，他可以通過混沌橋樑，在更高維度中抵達祈禱者身旁，在某個合適契機現身。

  比如祈禱者陷入不可名狀的恐懼之中，恐懼越強烈，降臨環境越完美。

  最後，他還可以自己向自己祈禱。

  這種感覺就像是佩戴VR飛行眼鏡，操控無人機看到自己一樣，有種神奇的感官剝離之感。

  在這種視野下，周遭一切清晰可辨，這對於李慎之的分身來說，無疑將是一個實用技能。

  「不知道其他神靈，是否也類似我這種情況？如果是的話，那可操作的空間可就大了！」

  李慎之以己度人，本能聯想到他唯一的潛在威脅：

  ——眾神。

  如果大家都是一群生活在混沌中，只能通過特殊儀式才能現身，或者佔據某個身體生活的可憐蟲，那這個世界可就有意思了。

  成神路上的第一具屍體，或許將是人性。

  「嘩啦啦……」

  在思緒忖度中，一陣海浪聲卷攜著廝殺聲，倏然在李慎之的感官中呈現。

  ——命運先知弗雷德里克，再次呼喚了偉大的深淵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