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章：啟程者，歸途人
安東維森邊境，平原。
流民被收編，鐵甲遮面的軍士把烤土豆粗暴地塞給他們。
軍陣和營地秩序井然，巨蜥像馱送貨物那樣整車整車地運走流民。
監軍掛扣披肩，內嵌護腿，交疊著牛筋鞭來回巡視。
逃荒的災民在這裡被沒收資產，抓著果腹的食物堆坐在一起，如同長滿茵萌嫩草的大地上，綻放著骯髒的花朵。
他們沒有抱怨，甚至於感到慶幸，因為接下來的腳程已經不用考慮，未來近在眼前，是勞役還是耕耘都無所謂。
至少活著。
山脈如同高昂的華章在大地上起伏，蜿蜒至此，漸趨平緩。
特勒克納馬像是颶風那樣掃過，濺起碎草和泥點，悍不畏死的安東維森騎兵正舉起精鋼長劍圍殺怪物。
在平原側方，已經挖出巨大的壕溝，聚集起混亂的屍蠅，像黑煙那般盤踞變幻。
時不時有士兵拖著將死半死的食屍鬼或鬢狗來到這裡，甩進深坑，屍鬼油已經按桶碼高，等待撤離的時候，再倒進去點燃。
典型的軍隊處理方式。
兩人高的狼王血痕累累，利爪只能在浸泡秘術合劑的鋼盾上抓出火花，最終倒在騎兵們的劍刃下，被踩斷脖子。
它算是幸運的。
更加慘烈的嚎叫還在不遠處發生，倒霉的悍匪們來不及穿上褲子，就被鐵護臂按在土裡，被帶回營地內審訊。
「婊子養的，我不要你的狗命，給我說啊！」
軍紀長放下鞭子，在棕黃的水盆里洗去血液，還不停咆哮。
「站著發獃嗎？再帶人過來，問問那些吃乾飯的賤民，有沒有知道消息的，賞他肉吃！但別再給我同樣的對話了好嗎！」
「長官……剛才死掉的，已經是最後一個悍匪。」
啪！
帕子被他甩進盆內，擦得半乾的手臂背在後面，房間里傳出憤恨不甘的嘆息。
軍紀長掀開帳簾，走向營地中央。
安東維森是王國，這次對周圍因為戰亂而逃荒的流民進行統一收編，國境沿線的邊緣地帶，都被軍隊接管進駐。
士兵們私底下都認為這是國家的勢力擴張，顯示出空前高漲的激情。
而這處山脈，地形複雜，沒有征討勢力的戰鬥，主要負責接收流民。
但是，這處平原收攏的流民比情報中足足少了上百個，幾乎兩個村子的勞力！
如果是以往，按照怪物屠戮、山區複雜給上報，問題也不會太大。
但這次，流民中出現傳言，有人聚攏部隊，在進行統一的收編。
沒有任何國王或者領主，會允許勢力在自己眼皮下崛起，他們收到命令必須查出對方的信息，但是無論如何堵截，都沒有在安東維森的大道上相遇。
流民們不吝辭藻的讚頌，悍匪們口耳相傳的提防。
他到底是誰？
軍紀官在木料搭建的營房前站定，調整好情緒，推門而入，單膝下跪行騎士禮。
嗖！
倒刺箭釘在他腋下的頭盔上，而長桌前站著的大人才是他焦慮的源頭。
「人齊了，消息有嗎？」
女聲清晰，紅唇微抿，纖長的小拇指翹起，右臂放鬆，利箭再次離弓而去，勉強扎在頭盔上。
房間里其他大漢都閉口不言，軍紀官手臂顫抖，心頭慶幸，國王最近請的老師水準還行。
女人，絕美的女人，再次把箭捏好的女人……
「尊敬的大人，我撬到些消息。」
弓放下了，軍紀官的心也放下了。
「讓我猜猜，有個瘋子，帶上一群流民，在挨個狩獵悍匪，對么……
所以，諸位王國的先生們，誰能給我，他的名字！」
她是凱茜·朗佳爾，安東維森國王次女，麾下領主的未婚妻。
「我要去泰岡達，把阿諾德的鬍子揪下來，他欺騙了我們！告訴父親，我暫時沒空回去。」
皇家弗洛馬跑姿優雅，俊逸華美，帶著半個騎兵隊以及漫天塵土離開平原。
安東維森在漢格納西部，土路在商隊的努力下複雜了許多，大道、岔口、甚至倒塌的青喬木也算是小徑。
熙攘的要道總是徘徊著巡邏衛隊，營地在鎮外的山窪里，物資源源不斷地套上粗繩，從三帆船或者馬車上送往大陸各地。
當然也有鄉野土道，腳板和蹄鐵把草地踩實，土層結板，不再長出雜草，記錄著前進方向。
亞當躺在沒有帆布棚頂的馬車上，頭枕布絹，腳踩農具，無人控制的鐵扣配件隨著顛簸起伏。
他閉目假寐，眼窩有些深沉，逃難對流民來說已經結束，但對起家的領主而言，才是努力奮鬥的開始。
【回家的路並不安靜，許多人藏匿在陰影中，伺機而動。】
駕車的鐵匠面沉如水，抱坐的女孩目光游弋，路邊水鬼被撲殺在草叢裡，血跡和折斷的枝茬散落各處。
小車像是啤酒花，壓在寂靜的山道上，恐懼的泡沫時不時炸開，除了幾聲哀嚎，看不見任何人影。
終於，有馬匹出現在路邊，並沒有攔住去路。
雖然這傢伙面無表情，腰別鋼刀，身後的鐵矛也並不友善。
但好歹是見到人了，而不是草叢裡窸窸窣窣的響動。
鐵匠坐直身板，不作言語，韁繩啪地抽上馬臀，車架抖起來，快速駛離。
噠噠噠~
騎手把目光放在車后，夾腿驅馬，居然追上來，緊隨在貨車旁邊。
「亞當先生。」
簡低聲叫著，鐵匠做好隨時暴起反擊的準備。
「噓。」
亞當沒有睜開眼睛，休憩的年輕人像被鳥鳴吵醒那樣，呼吸平緩，調整脖子。
他自然知道。
實際上，道路旁邊有十來個藍點，專門保護運送食物的馬車，狩獵補給的同時，順帶擊殺潛伏在周圍的水鬼。
【忠誠的僕從靜候在旁，為路過的領主獻上收穫】
騎手盧卡把布袋輕輕放在車尾，勒馬止步，目送貨車遠去。
簡把頭埋在膝間，等到馬蹄聲消失，才抬起腦袋。
四周樹上攀附著好些人，提拿各式武器，沾染著泥點血污，遠望馬車，視線在年輕人和少女之間來回遊弋。
「回到據點，如果有人對你開玩笑，不要緊張，實話實說就好。」
「嗯。」
「打開看看。」
雖然不知道亞當先生指的是什麼，但是簡還是輕聲應答。
解開纏好的細藤，布袋溫濕，青皮甘梅、紅瓤柿、草布丁……清洗乾淨后裝在一起，全是山林中當季野果。
這東西明顯是送給亞當先生的，但是他此時已經鼻息均勻，表情安詳，所以簡也不好打擾。
紮緊袋子，並沒有吃。
鐵匠放下心來，感覺到自己的僱主確實有幾分魄力，至少亞當的手下人很敬重他——從沒見過哪個鄉下漢子採到野果，還會留下來送人。
這樣的威望，那些用鞭子和劍刃脅迫奴役的領主是沒有的。
跟著這樣的大人，應該能好好打鐵，操心的事情會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