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關你甚事!
文朝衣嗅了嗅鼻子,又看了眼方景楠手上的酒罈,淡淡地道:「我幫不了你什麼。」
方景楠把酒罈遞了過去道:「自己憑本事惹下的麻煩,自然也要憑本事去解決。這次前來拜訪大人,不是討論那幾個通敵賣國商人的事。」
「喔?」文朝衣曉有興趣道:「這種時刻你還有心思琢磨其它事情。」
說話的時候,文朝衣接過酒罈,絲毫沒有一縣之尊的風範,碗都不用對著壇口就喝。
咕嚕咕嚕,幾大口下去,文朝衣用破舊的袖口一抹嘴道:「說吧,我聽著。」
兩人是在縣衙的後院說事,文朝衣根本沒請方景楠落坐,而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方景楠自己找了個石凳坐下。
「文大人,咱當兵的說話喜歡直來直去,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方景楠拱手道:「既然寧傷為懷仁城守備,守護懷仁城安危之事,是否該由守備署衙負責?」
聽得方景楠提起這個事,文朝衣微微一楞,把手中的酒罈放下,語氣輕和但卻堅定地道:「在下身為懷仁縣令,負有守土之責,若是后金兵犯,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文朝衣的態度,方景楠心裡早有準備。之前他便問過朱顏等人,這個文知縣什麼都不管,就是對城防之事非常上心。
一度方景楠還以為文朝衣是膽小怕死之人,後來聽朱顏說,去年文朝衣守護懷仁城有功,朝廷下旨調其去潞安府任一地同知,卻是被他拒絕了。
文朝衣上書朝廷稱,自己才淺識薄不堪重任,此生只願守護一方平安足已。
不管有任何理由,文朝衣這都算是違旨不遵了,可不想朝廷竟然還真同意了。後來,有心人才漸漸得知,這個文朝衣並不一般,乃是天啟朝,以十七歲弱冠之年欽點為頭甲第一名的狀元郎。
方景楠以前看過一篇雜文,裡面講的是,為何各個朝代里的歷屆狀元,在為官之後總是得不到高位?而那些名留史冊的厲害人物,卻很少有狀元出身的。
是這些狀元郎沒本事么?
當然不是。這些狀元眼光獨道懷有大才,內中詳情極其複雜,方景楠當時只看了一半,由於內容過於學術,看得有些枯燥他就沒看了。
這次算是兩人第一次正式接觸,方景楠自然不會傻傻的來個什麼交淺言深,幫他剖析情況,靈魂導師什麼的。
方景楠只是笑道:「文大人的擔憂在下明白,我莽字營的處事原則,口說無憑,我也不多做介紹。今晚,咱們喝酒閑談,就事論事地聊一聊,大同鎮的軍鎮情況。」
文朝衣淡淡一笑,喝了口酒道:「喔,閣下有何高見?」
方景楠心中一笑,這個文朝衣確實是個喜歡與軍漢打交道的文人,之前是曹文詔,以後將是莽字營,而且是在他面前強勢的莽字營。
看了年已三十的文朝衣一眼,方景楠道:「文大人對於咱們大同鎮七十二座堡壘的布局,如何看?」
「大同鎮守著六百六十里長的關城邊牆,以間隔三十里的距離設有軍堡群,縱深又分極沖、次沖、緩衝三道防線,可謂嚴密異常。」
方景楠點頭道:「確實嚴密,可為何后金屢次入寇卻如入無人之境呢?」
文朝衣臉上閃有一絲不屑之色,輕笑道:「軍將無膽,野戰無力,再好的防禦體系也是無用。但誰以此卻說,大同鎮的軍堡群築差了,這眼光便就狹隘了。」
方景楠並沒否認文朝衣說的對,但其臉上的不屑之色,傻子都看的見。而朝臣之間,奉行中庸之道,說話都很含蓄,點到為止。如此直言不諱,顯然不會討人喜歡。
這就是方景楠看到的狀元郎七傷之一:持才傲物!
方景楠自然不會在意這些,附笑道:「文大人說的極是,但就以懷仁城的軍將為例,文大人覺得,他們在野外與后金相遇,五百對陣五百,堂堂之戰,雙方皆勇武膽足,勝負將會如何?」
文朝衣瞥了方景楠一眼道:「后金兵常年征戰,搏殺經驗豐富,戰兵里的各步馬甲等皆為其族上等人,肉足腹飽,力氣自然也壯。咱們懷仁城的兵卒野外遇上,該是不敵的。」
方景楠確定地語氣,道:「若百人對陣,或許還能避陣而逃。五百對陣五百,絕對大敗潰逃,十不足一。」
文朝衣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方景楠,知道他提起此事必有所言。
方景楠道:「道理很簡單,懷仁城的各部軍中,可堪與后金較勇的悍卒過少,群起而戰時,那些膽怯之人便成了漏洞,后金則會全力從此漏洞突破。」
文朝衣不憤地道:「放眼整個大同鎮,除去各大督撫與總兵官的標兵親隊,我們懷仁城的守軍可算精銳。」
方景楠笑著道:「沒錯,但與后金八旗相比,還是弱上幾分。屬於野戰稍缺守城又有餘的尷尬位置。」
「回到之前討論的大同七十二座軍堡群,」方景楠道:「如果我們擁有一支,可與后金野外作戰的精銳之師,不用多,只需兩千悍卒,便可以依託鎮內眾多的軍堡,靈活機動地攻擊后金薄弱之處,把他們拖垮。今年入寇的那一萬多后金兵,將一無所獲地凄慘而走。」
「你是何意?」文朝衣心思略有所動。
方景楠正色道:「挑取一百名悍勇之卒加入莽字營,打造一支可與后金野外作戰的精銳之師。」
文朝衣冷哼道:「說得好聽,還不是想兼并經制之師。」
方景楠沒有否認,轉顏笑道:「是的啊,文大人說的沒錯,但是這又如何呢?本來守備署的軍將也歸守備指揮,如此整合,可以更好的保護百姓,甚至主動出擊,獲得戰功,不是更好?」
文朝衣沒有作聲,端起酒罈,咕咕地喝著,像是不會停下來一般。
直到一壇酒喝個乾淨,他略顯醉意地忽然問了句不太相干的話,「方百戶可立有大志?」
這個……
方景楠怔了一下,這酒鬼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難道是察覺到了什麼?不應該呀。
頓了頓,方景楠傲然道:「我要當征虜大將軍,掃平四面八方,揚威海外!」
聽得這話,文朝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唉,百姓苦啊!」
說著他轉身似要離去,「整合各部,挑選精銳之事,便依你們吧!陣仗上面非我所長,以後懷仁城的安危就交給各位了。」
方景楠在身後喊道:「如此,明日比武,希望文大人可以前去觀看,一來表達支持之意,二來也可就此觀摩咱們未來的虎狼之師!」
文朝衣腳步一頓,應道:「嗯!」
方景楠心中一喜,文朝衣這幾年給各軍將拔髮糧餉,又是文官,威望還是很大的,有了他的支持,整合一事,自然會更加順利。
聽得衙內小吏把方景楠送出去后,文朝衣迷醉的雙眼逐漸清醒,他依坐在書桌前,輕輕地回憶剛才與方景楠接觸的每一個畫面,交談的每一處細節。
嘴角不由微微翹起,他輕嘆道:「有趣的小子!」
拿起桌上一張寫滿蠅頭小字的信簽,這是巡撫葉廷桂寫給他的私人信件,文朝衣沒有另取紙張,而是把信紙翻轉,在背面寫了四個大字:關你甚事!
……
與此同時,宣府鎮重城,張家口的范氏宅院。
內堂密室,一眾山西各大商號的當家之主聚集一堂,如果把他們的身家加在一起,足可抵大明朝好幾年的稅賦收入。
而此時,他們已經在裡面談了快一個時辰了。
吱吖,沉重的木門從裡面打開,衣著考究精緻的范永斗率步而出,在他身後,七個張家口富商魚貫而出。范永斗把他們送到大門口,眾人相互拱手,客氣地禮貌告別。
范永斗回得身來,沖旁邊一位躬身相候的年青人道:「東行,準備一下,去一趟山西潞安府。連家出事後,那邊的鐵產量降得厲害,東邊已經催要多時。你這次多帶些銀兩和人手,把那邊規制起來,此事牽扯各州縣府衙還有王府,非是易事,你若處置得當,族裡將對你另有重用。」
范東行拱手禮道:「小侄明白!」
頓了頓,見范永斗再無事交待,他沒有退去,反是大膽地問了句道:「聽嬸娘說,懷仁城那邊出了點事,族弟東來都死了。」
范永斗看了眼這個侄輩中的翹楚,略帶考校地問道:「你認為,懷仁城一事,有何擔心之處?」
范東行低著頭,沉聲道:「殺雞取卵!」
范永鬥眼中閃出一絲讚賞,道:「你說的沒錯,我們各家擔心的也是朝廷忍不住要對咱們動手了,哼,一群喂不飽的豬。」
范東行抬起頭,眼中滿是暴戾之色,道:「真以為咱們是沈萬三了,家叔,不如咱們……」
范永斗輕笑道:「你呀,年青人就是毛躁,要沉得住氣,別動不動就想著魚死網破。朝臣那麼多,各自都有想法,若是統一了意見,去的就是張家口,就是介休了。」
范東行道:「您的意思是,這次是一小搓人的敲山震虎之計,希望我們自亂陣腳?」
「你有此見解也算不錯,」范永斗頷首道:「所以,我們靜觀其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