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鼓上蚤
寧武關上,方景楠孤坐城頭,遙望南邊太原府方向。
據牛有德打探回的消息,后金兵已經在太原府劫掠兩百里,穿過寧武到達了更南邊的忻州,自五月初入寇開始,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橫行無阻,沒人能擋其兵鋒。
在蒙古人古特吉他們的伺養下,那一百九十多匹戰馬已經不再拉稀,雖然仍然比較虛弱,但已能自行走動。
今天就是戰兵隊和火槍隊拉著輜重和戰馬回去的日子,孟鐵柱、趙大壯、趙二、鄭飛四人過來做臨別前的最後交流。
「老大,真的不留下一隊么?」趙大壯瞥了一眼遠處的寧傷等人低聲問道。
方景楠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留下蠻虎和童猛保護我就行,那麼多好東西,你們不跟在路上保護我不放心。」
頓了頓,方景楠朝鄭飛吩咐道:「那個王承兌他們的鐵甲,你們火槍隊都換裝好了么?這次若不是因為少了些鎧甲,那幾個倒霉的兄弟也不會受傷。」
在方景楠的隊伍里,戰兵隊是備了三層鎧甲的,騎兵隊為了保持機動性,只披一件鐵甲,火槍隊和炮隊之前勉強只有一半人穿了棉甲,如今有了王承兌那些人的鐵甲補充,竟是做到了全員披甲。
在這種冷兵器時代,有甲和無甲的區別是致命的。
鄭飛應道:「都換好了,戰兵營那邊有些人的鐵甲有些損壞,也都換下來,讓我們帶回去修補了。」
「那行,那我就沒什麼交待的了,」方景楠朝孟鐵柱道:「奪回寧武關的消息,你就按之前那個故事與鄧操守彙報,他再往上彙報時,想怎麼往自己臉上貼金都別管。這是應該給他的。」
孟鐵柱點頭表示明白,「剩下那些蒙古俘虜呢?」
「有那些人頭夠用了,這俘虜就丟在這邊關著再說吧。」
「行!」
該交待的都已說完,在孟鐵柱的率領下,一支滿載而歸的隊伍,領著幾百個老百姓,一百九十匹戰馬,從寧武關北門而出,直往三百裡外的陳家村歸去。
這批人一走,寧武關內,便只剩下陳山河的一什騎兵,張傳宗的兩什騎兵,丁吉的炮隊,以及寧傷的三十多人悍卒。
閑著沒什麼事,方景楠下了城樓,去到之前那座兵營。不過無論方景楠走到哪,李蠻虎和童猛這兩個巨漢都跟在身邊,而且身上永遠都是穿著三層鎧甲,一點都不嫌累。
這是孟鐵柱臨走前對他倆下的死命令。方景楠覺得挺好,也就欣然接受。
兵營已經清洗過了,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血跡。
「寧傷,麻煩把你兄弟叫下出來。」
方景楠找到寧傷,想看看這些人,之前趙二說他們不會比火槍隊的人差。
要知道,鄭飛那些人其中一部分是募兵,好吃好喝調養了許久身子,剩下二十人是從十七個村子兩千個青壯里精挑細選出來的,身體素質在這個時代算是蠻不錯的了。
很快,這支小隊便在盧政毛衛兩個總旗的喝令下,排成了兩排整齊隊列。
方景楠默默地看著他們,而他們也默默地注視著方景楠。若是按莽字營規矩,排隊列時不管誰看你,都必需要昂首挺胸雙眼目視前方,東張西望是要挨軍棍的。
方景楠笑了笑,這群人身體素質都算還行,身子很瘦,但有肌肉,不像莽字營那些人身壯如牛。
「一頓吃幾碗飯?」
方景楠莫明其妙的問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看向寧傷,看來他們雖然眼睛看來轉去,基本的紀律是還有的。
寧傷大聲喝道:「回大人話。」
盧政答應道:「回稟大人,一碗。」
毛衛也是道:「稟告大人,一碗。」
「一碗,一碗,一碗……」
所有人竟是整齊劃一,方景楠恍然,他們應該不常吃飽飯,於是他道:「從今天開始,每天三餐飯,米面管飽,肉二兩。」
後世人總說,管住了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
方景楠認為,說的對。
所以他打算試一試。
說完這些,方景楠便離開了兵營,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這是一群老兵,談不上淡漠生死,但至少是在真正的戰場上嘶殺慣了的漢子。
而且從他們與寧傷一起被綁來看,還都挺重義氣。
趙二離開后,方景楠發現寧武關里沒人干雜活了,於是他讓冷笠又用十個麵餅,招了十個蒙古人出來,負責寧武關里喂馬,劈柴,做飯,清理衛生等雜活。
至於剩下那二十多個,方景楠覺得可以再餓兩天。
就這麼走走看看的過了一個上午,中午吃飯的時候,方景楠與陳山河還有張傳宗等人道:「反正閑著也是沒事,要不,我們去朔州城……偷點東西?」
噗……
張傳宗沒忍住噴出一口馬肉湯,把邊上的牛有德弄得滿臉都是,牛有德一抹臉,手裡拎出塊馬肉,往嘴裡一扔,道:「別浪費呀。」
方景楠嘿嘿笑道:「反正不過二十里,快馬過去,半個時辰都不用。」
張傳宗尷尬地道:「不是距離的問題,去朔州城……偷東西?」
「對呀,」方景楠曬道:「之前我不是打算去蒲州張氏那拿大同鎮圖說的么,距離太遠來不及,但地型地圖的事,總得辦呀。不然就算分析出了后金的行軍路線,我們也不知道在哪挖坑合適呀。」
頓了頓,方景楠道:「我有一個預感,這次后金入關不會折騰太久,很快就要離開的。」
陳山河心中一震,心想,難道他又想到啥預言了?
張傳宗不知道這些過往,奇問道:「這也能預感出來?」
方景楠笑道:「其實也是分析出來的。你想呀,以往他們每次入寇都是號稱十萬人十萬人的來,這次才一萬人,應該也就是征服完察哈爾蒙古,順道進來轉轉,不會久待。」
這麼一解釋,大家覺得也有些道理。
但其實主要是方景楠知道,后金每一次真正入關,都是在大明身上大放血,傷筋動骨痛不欲生。
這次才一萬人,顯然得不到那種結果,所以也就不會是精心策劃的真正入侵。
搶一波,快速退離,才是這次入侵的戰略目的。
「那你打算偷誰呢?」張傳宗問道。
方景楠嘿嘿笑道:「朔州城不是道城所在么?駐有守道和知州,就偷他們唄。」
……
一時間眾人皆是無語。
方景楠不管這些,繼續道:「這次不是去打架,不用太多人,我們來商量下都誰去。我先問一句,晚上不點火把的情況下,能看清的舉手。」
陳山河、張傳宗、牛有德、三人舉了手,冷笠、丁吉、炎洗、李蠻虎、童猛臉有愧疚。
方景楠曬笑道:「誰伙食吃的好,現在一目了然了。」
「那行吧,就咱們四個進城。唔,冷笠你也跟去,但不要進城,我們在外面尋個據點,你把馬給照看好。」
李蠻虎和童猛想起孟鐵柱的交待,表示也要跟去,方景楠微微一笑,道:「你們晚上看不見,進不了城,守在據點也沒用。我們若是被人追殺,論騎馬逃命,你倆還沒我跑的快。純粹就是累贅,你倆想當累贅?」
方景楠是上官,嘴皮又利索,兩個猛漢保鏢立馬就息了火。
於是一行五人,很快便準備妥當,一人雙馬奔往二十里開外的朔州城池。
……
后金從朔州城離開有些天了,如今城牆外,星星點點,搭起了許多破爛窩篷,無數流民乞丐匯聚在這,然後無事可乾的眼巴巴望著天,眼中一片麻木。
嗒嗒嗒,鐵勺敲擊木桶的聲音,桶里裝著稀薄的米粥。聽見聲響,窩篷周圍那些麻木的流民翁的一聲全都動了起來,蜂擁著朝粥桶沖了過去。
「別搶,一個個來,哎喲,誰踩我腳了。二狗子,拿棒子給我打。」
在棍棒的指揮下,幾百個流民勉強排了個隊,等待這次的施粥。吃完這頓就得熬到明天早上了。
邊地的晚上,睡在外面還是很冷,多少餓的如皮包骨般的饑民沒能扛過去,迷迷糊糊地餓死在睡夢中。
方景楠一路過來,看到有不少這樣的施粥點,幾千流民圍聚在這等著喝粥。方景楠感嘆世事艱難的同時,不由也感懷道:「還是有不少好心人的。」
「談不上好心,」冷笠忽然道:「城裡那些富人是怕流民餓極了鬧事,施點薄粥反正也要不了多少糧食,求個省事。」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就不能把人往好處想,真是的。」
在窩篷邊緣處找了片人少的地方,方景楠把身上的鐵甲脫下,換了件讀書人穿的儒衫,其它人則是換了件皮甲,然後每人騎著一匹馬,往朔州城而去。
之前路上幾人已經商量好,讀書人的身份最好用,而且方景楠本身也是眉青目秀,衣服一換,妥妥的翩翩少年。
四人來到城門處,守門的一看,一個讀書人和三個精壯家丁,還牽著四匹神俊的寶馬,嚇的連入城的勒索銀都沒敢要,更別提查看什麼路引碟照了。
方景楠編好的故事用不上,不過賄賂的銀子還是要給,掏出幾錢碎銀給守門小官悄悄一塞,弄得他笑的跟花似的,大獻殷勤地道:「這位公子進城是訪友呢?」
方景楠知道他不是要旁側敲擊地盤問自己,而是打算幫忙帶路了,讀書人四處遊歷,不是訪友還能做什麼。
方景楠早有腹稿,應聲道:「我是來拜見恩師的,所以不便居住老師家中,請問老哥可知道城裡哪家酒樓最為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