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欠飯不請王八蛋
崇禎八年,五月四日。
三日之期的最後一天,陳家老宅內。
方景楠、陳山河、孟鐵柱、冷笠、趙大壯、趙二齊聚一堂,他們有人坐著,有人站著,有人蹲著,方景楠更是雙手枕在腦後,背對著廳堂,斜躺在門檻上,看著在院子里一時走出,一時又回去房間的陳有富。
後世頭腦風暴的法子,再次上演。前兩天決定要對著莽的決定后,他們已經討論好幾輪了。
這時陳有富又走了出來,手上拿著根麻繩,拉了拉,沖方景楠道:「喂,你說用稠子會不會舒服些?可我又怕稠子別斷了。」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想死自己滾一邊慢慢死,別影響我們這些想活的!」
陳有富冷哼一聲道:「誰想死誰是孫子,唉,可是又有啥法子呢。你們不顧大局,想破罐子破摔拼一把,子女大了有自己想法,我這當爹的也攔不住,可你們琢磨了那許久,是不是把罐子摔稀碎了都沒用?」
「那也總比你啥力不出,還盡說風晾話要強。」方景楠哼了一聲,站起身走回廳堂,不再理他。
方景楠道:「討論了這幾輪,我來總結吧,明天就要見真章了,這兩個事要早做決定。」
「第一,咱們是先對付兵備道的標兵,還是先去救陳銀花?」
趙大壯看了陳山河和孟鐵柱一眼道:「從論事上說,應該先對付兵備道的標兵,暫時解決官面上的威脅,為後續逃命爭取時間。因為從危機上來說,銀花那邊不急在一時,若有事那也早就出事了。」
趙大壯說完,趙二接著道:「時間上是沒問題,但我們只有三十幾人,兵備道的標兵隊我們觀察過,非常精銳,而且還是騎兵,單對付他們就很吃力,事後不可能有餘力再打下夏米庄。」
這些情況其實都討論過,大家都很清楚好壞優劣,現在再次提出,就是需要有人做決定。
陳山河沒有吱聲,陳銀花是他親妹妹,他實在說不出口先不破莊子的話來。孟鐵柱也沒吱聲,前幾次討論會他已經喊過了,但先打夏米庄很不可取,標兵隊反過來一追殺,所有人都得死。
方景楠咳嗽一下,眾人知道要下決斷了,神情皆是一悚,方景楠正色道:「不討論了,我們全力對付標兵隊為先。」
「得令!」眾人齊聲喝應。
陳山河和孟鐵柱兩人皆是神色凝重,他倆明白,此決定一下,銀花已然凶多吉少。
方景楠拍了拍孟鐵柱的肩,道:「來,大家不要怕麻煩,我們再來仔細過一遍,是否有取巧的方式破了夏米庄。」
趙二拿出一張紙道:「之前討論的法子我都記錄了,先按著這些說吧,若有新辦法大家隨時提出來。」
趙二像在做報告般念道:「第一個是老大提出的,水滸傳里三打祝家莊的辦法,派內奸進去裡應外合破庄。此點已證不可行,前兩天帶回來的夏米庄佃戶級別太低,根本沒有做內應的資格,而且他也不認識莊子里更適合做內應的人。」
「第二個也是老大提出的,夜間突襲戰術。此點也已證不可行,先不論擁有夜間行動能力的只有老大、山河兄、以及我和大哥四人。就算人手充足,夏米庄內因有一處王爺家存糧的米庫,常年有一隊二十人的王府衛士以及五十多人的團練民壯防守,夜間,在莊園周圍十丈內,會擺有上百個火盆照亮四周,任誰經過都會被守夜的發現。」
方景楠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提的這個從書中看來的法子是最不靠譜的一個,方景楠把那幫總愛在書里用夜襲的法子以少打多、以弱勝強的寫書人腹誹一通,古人也不是傻子,夜間防守的手段多的很。
趙二接著道:「第三個是我哥提的,他以前在縣衙當班頭時敲詐……喔不,勸捐過很多有錢的莊子,很多莊子里都會有一條通往外面的秘道,遇到兵災時方便主人逃命。但很可惜,那個夏米庄的佃戶並不知道秘道所在,而從外面尋找入口非常困難。所以,此點待定。」
「第四個是山河兄提出的軍隊里的法子,挖條地道通到庄牆,然後用炸藥炸毀庄牆。這法子耗時過久,而且容易被發現,所以此點也待定。」
「第五個是我提的,想辦法藏在他們每日進出莊子採購物資的車隊里,混進去的法子。但此點操作難度太大,裡面涉及的環節太多,而且還得寄望於每個環節中,對方都粗心大意,需要太多巧合,所以,基本上說也不可行。」
「以上,為討論的所有方案……」
趙二說完,所有人繼續思索起來,隨著時間過去,眾人絞盡腦汁也沒能有新的補充。
事實證明,這年頭要破一個莊子是多麼不容易。這還只是個普通莊子,后金兵強橫如此,幾次入寇,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地,但也少有攻破縣一級城池的。
「少爺,午飯準備好了。」陳叔輕輕地喚了一聲,退了出去。陳叔本名叫陳狗子,是上一代老爺買來的家奴,在老陳家待了幾十年,陳銀花是他看著長大的,甚至可以說是他養大的,沒想卻要遭此災禍。除了深深嘆息,他也只能做些好菜伺候著,好讓他們想出救人的法子。
飯桌上,孟鐵柱夾起一塊紅燒肉,平常最愛吃肉的他沒往嘴裡塞,而是道:「要不,明早那仗,我就先不參與了?」
陳有富也在吃飯,聽見這話,老臉變得極為難看,瞪了他一眼道:「銀花是我女兒,與你有甚關係,不需要你棄義求存。」
孟鐵柱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明天一仗實力相當,他們只佔了個突襲的先機,勝負如何還不好說,孟鐵柱是擔心自己別先死了。
夏米庄那邊,強攻無力,巧攻無法,但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等。等諸事皆定,陳銀花更大可能是會被人殺掉,但萬一他們沒殺呢,如此便需要把她轉移到其它地方去,只要出了莊子,就有救人的機會,孟鐵柱就是想等這個萬一看看。
做為一個武人,做為一個血性的漢子,孟鐵柱能說出這話來,可見對陳銀花很是喜歡。陳有富明白他的想法,這才直接否決了。也正是應了那句古話,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而老丈人看女婿,那自然是哪哪不順眼。
吃完中飯,儘管大家都有些累了,但仍是喝著茶,苦思破庄之策。陳有富拎著麻繩走了進來,眼中看不見其它人般,自顧地端了個凳子,站在上面把麻繩拋過房粱,打了個死結,然後還不放心地拉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別嫌我老頭子啰嗦,」陳有富綁好繩結,走下來道:「人吶,有時候得認命,我得認,銀花也得認。最後再勸你們一次,別瞎折騰那些沒用的了,有這功夫多想想我死了,平息事情的法子,這才是你們唯一能做的。」
方景楠對明天的戰事也很擔心,這老頭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忍不住手指一伸,對他豎起了中指。
孟鐵柱奇道:「你稱讚陳老爺幹嘛?」
趙大壯不知道這個梗,問道:「什麼意思?」
孟鐵柱解釋道:「這個在景楠老家,是對人表示敬重稱讚的意思。」
「喔!」趙大壯應了一聲,對著陳有富也豎起了中指,趙二緊隨其後。只有陳山河和冷笠沒有動。
陳有富哼了一聲道:「稱讚個屁,三個傻子,看他臉色就知道不是好話。」頓了頓道:「行,不聽我的就算了,你們要拚命,那我死了也沒啥用。明天我就坐在這,你們要是贏了記得來接下我,要是死光了,放心,我肯定掛這兒陪你們一起走。」
說完,陳有富頭也不回的走了。只是隱隱的,眾人聽到一聲嘆息!
看著老頭略顯佝僂的身子,方景楠呼了口氣,大聲道:「好了,先別想夏米庄了,我們把明早應戰標兵隊的戰術再討論一遍!」
其實戰術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眾人很快又過了一遍,希望補充些不足,增加勝率。
……
一盞茶的時間,推演結束,在最理想的狀況下,他們將以死傷過半的代價,慘勝結局。
唉……
孟鐵柱輕嘆口氣,那些人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付出了極大心血,個個都是邊地好男兒,可惜這第一次上戰場,就是如此慘烈。
「訓練的時間還是太短了!」孟鐵柱無奈地想,不說其它,若是個個有陳山河那兩個家丁般實力,勝算都將大增。
方景楠道:「不用給我找理由,是訓練方向不對,他們一直是以打順風仗為預設來訓練的。無論是從心態上還是實力上,他們都沒有做好打硬仗的準備。近五十騎的精銳標兵,想想都可怕。」
李蠻虎、昆沛、昆皓、張順、張橫、行鋒、童猛、方笑,還有很多年輕的面孔,都一一映在方景楠的腦海,明天過後,還能活下幾個?
說後悔么?到也談不上,先前的方向是正確的,東虜是外敵,自己擁有主場優勢,打不過跑就行了。只是事世難料,莽字營的首次大戰竟然是與官兵為敵,如此沒有了根基,打不過,那肯定也是跑不脫的。
遇敵先投兩標,然後一波莽上去!
方景楠無數次的在腦海中想像過這樣的畫面,酣暢淋漓的嘶殺,笑到最後的狂熱,多痛快!
男兒當如是呀!
「草他媽,憑啥我總得這麼憋屈,給老子來把AK啊,不行漢陽造我也高興啊!」方景楠有點發狂了。
看到方景楠有若瘋癲胡言亂語的樣子,眾人皆沉默下來,戰場不是兒戲,尤其是勝負未知的戰鬥,壓力太大了。
若人人都能視死如歸,關外的韃子早滅八百回了。
就這麼想著,這麼大喊大叫著,忽地,方景楠身軀一震,在眾人關切的眼神中,他張著嘴,目光獃滯起來。
「呃,其實沒什麼可怕的,上了戰場往前一衝,腦袋掉了也就眨眼的事,不難受。」孟鐵柱安慰道。
「你才掉腦袋,」方景楠忽地大喜,仰天長嘯道:「老子真他媽是個天才呀,不對,寫那首軍歌的人才是天才,也不對,我得感謝革命先烈們。」
方景楠想起了後世一首軍歌,然後,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再然後,他對孟鐵柱道:「你欠的那頓飯,該請了。」
「今晚,咱們洗劫雲岡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