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4 錯的不是我，而是世界
「越優秀的人活得越痛苦，所以要改變人類和世界……」
楚連表情淡然地重複了雪之下雪乃的話，然後又推著眼鏡看了看她那過於激動了的模樣，很是斟酌了一番，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其實你的問題，和比企谷同學差不多，根本原因都出在沒能科學、客觀地認識這個世界上。」
「什麼！？」雪之下的臉上露出了固執的憤慨，瞪著楚連好像在說「你懂什麼」。
但是還沒等她開口，之前就對楚連的話耿耿於懷的比企谷八幡搶先問道：「五更同學，你之前的確也這樣說過我。那麼可否請你具體解釋一下，我……還有雪之下同學，到底怎麼不科學、不客觀地認識世界了？我感覺你好像什麼能都歸結到世界觀不客觀上？」
「因為世界觀是我們對客觀事物和規律的認識，是我們和外界產生互動的基礎。」楚連斷然回答，「我們首先要對世界產生認識，才能根據這些認識做出價值判斷。你們的各種煩惱其實主要與各自的價值觀有極大的關係，是因為你們對這個世界的某種現象做出了不好、醜惡的判斷，才會生氣反感。而人生觀則是世界觀和價值觀綜合作用的結果，實際上是由一個個最基礎的價值判斷組成的，只要這種價值判斷沒有發生大面積動搖，人生觀就不會輕易改變。」
接著，楚連示意過於激動了的雪之下坐回椅子，開始具體回答比企谷的問題。
「你們的所有困擾，所有痛苦，所有疑惑，所有憤怒，其實都可以歸納為一句話——『錯的不是我，而是世界』。
或者說，大人們過去告訴你們的那個正確的、美好的，甚至是完美的世界，和現在這個世界差太多了，而很多人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錯事、壞事，卻還是要去做。」
「……」比企谷本能地張開了嘴，卻又發現這好像沒什麼可反駁的，事實正是如此。但如果這位科學的五更同學說什麼「存在即合理」，世界是不會有錯的，那他可就要「大放厥詞」了。
「那麼，你們心目中正確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
對於比企谷來說，是不拉幫結派，不以容貌、財富、家世、武力之類的外在取人，心靈美麗的人就能交到朋友，受到尊敬和愛戴，大家都不去做，或者不敢去做壞事？
而對於雪之下來說，則應該是所有人都摒棄內心的軟弱和醜陋，不嫉妒有才能的人，不對超過自己的人使壞，所有人都公平地競爭，並對結果服氣，失敗者就算反抗命運也應該是通過堂堂正正的競爭贏回一切，如果是這樣的世界，越是優秀的人就越能活得開心、活得精彩，不夠優秀的人也只能怨自己不夠努力或天賦有限。」
「……」稍微冷靜下來的雪之下也本能地張開了嘴，但是同樣發現楚連的話沒什麼可反駁的。
「你們心目中的世界一點問題都沒有，仔細想想，這不正是人類一直追求的、完美的理想國嗎？
但遺憾的、可恨的是，世界上有太多無能而又自私的人，不僅僅是身居高位的人，我們身邊也有許多，他們只顧自己的眼前利益，毫無犧牲和奉獻精神，又放縱自己的慾望和惡念，所以才會讓世界一直不完美。」
楚連的話語句句都說到了比企谷和雪之下的心坎里，兩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就算沒把他當成知己，也不再認為他根本不懂自己。
這個時候，楚連又說道：「你們認為是世界錯了，這沒有問題，因為對與錯、好與壞之類的判斷標準，本來就是由人類自己的價值觀決定的。那些你們認為錯誤的東西，『大家』也同樣這麼認為，那是包括壞人在內都認為是美好的東西，是人類理性的結晶。」
楚連這樣的評價，讓比企谷和雪之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表情也溫和了許多。他們正是這樣認為的，並且他們還在身體力行，那麼他們怎麼會錯呢？錯的明明是那些說一套做一套，或者是乾脆心懷惡念倒行逆施的人！
「所以我才說，這是你們的『問題』，而不是你們的『錯誤』。不管對錯，這個困擾著你們，讓你們痛苦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
楚連說到這裡，終於圖窮匕見，然而比企谷和雪之下卻都穩穩噹噹地坐在那裡，彷彿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你們對那些人的不知悔改憤怒，有時也對自己的無力改變憤怒，所以你們理直氣壯地怨氣十足。但問題是，你們認定的正確，只是人類自己制定的一系列讓世界變得更好的行為準則，卻不是客觀世界不得不遵循的運行規律。
現在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才是宇宙萬物按照真正的客觀規律運行至今的結果，包括好的部分，也包括壞的部分。
人之所以自私，是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存在的個體。特別是脫離了嬰兒期以後，只要環境適宜，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也能像野獸那樣活到生命的盡頭。
而人之所以短視，也是因為每個人的壽命都是有限的，如果沒有需要關心的人，做決定的時候只考慮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就足夠了——當然也有考慮死後世界的。
另外，人之所以自由，則是因為人是擁有可以靈活行動的身體和可以記憶並運算的大腦。
事實上，但凡被稱之為『動物』的生命都能思考，都能自由行動，都知道生和死，也都擁有感情，都能夠憑藉自己的意願去選擇生存或死亡。因為他們在最基礎的三點上，與人類沒有任何不同，人類的各種行為只不過是比動物更複雜而已，卻沒有比動物更高級。
人類理想中的世界與現實世界之所以充滿了矛盾衝突，歸根結底就是出在人是獨立個體、人的生命有限、人可以自由選擇這三個真正的客觀規律上，所以科幻小說和動漫的終極BOSS才不約而同地選擇用消除個體的存在這種『傻辦法』來建立理想國。」
「你的這種說法其實……就是『存在即合理』的字面意思。」比企谷等到楚連的話暫且告一段落，才慢吞吞地插言：「黑格爾的原意是『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這裡的理性同樣是人類自己總結的道理或制定的規則，現在反倒是翻譯成漢字后的表面意思恰巧符合了真正的真理。」
「哼……真意外，想不到水平是一般高中男生以下的人也對哲學有所涉獵。」不知為何，雪之下張開嘴巴就忍不住要貶低一下比企谷，然後才會說人話：「五更同學的意思我理解了，你是想說，我們認定的『錯』和『壞』既然一直存在，而且是普遍存在，那就說明這才是真正符合自然規律的行為，就像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說到這裡，雪之下挺了挺其實看不出太大起伏的胸，腰桿筆直面容莊重。
「但是啊，即使是這樣，身為人類不是依舊擁有選擇的自由嗎？甚至是與自然法則相悖，建立人類自己的法度。
更何況，如果每個人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個世界其實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變成真正完美的世界。即使現實中不是人人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那些始終堅持著信念，勉力追求美好的人，難道不應該獲得應得的福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