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我,楚連,是個……
「……等等,楚連君還沒有雞蛋。琉璃,給你哥哥拿個雞蛋過來啊!」
「……」
「我去拿!」(二女日向)
「好了,那麼大家開吃吧!」
「我開動了!」(全家)
在貼著幾張兒童塗鴉,放著一台略有年頭的顯像管電視,地面鋪著榻榻米,既充當起居室又兼具餐廳功能的客廳里,五更一家人圍著矮几團團而坐,火鍋騰騰的熱氣熏出了一張張其樂融融的笑臉。
——兩個人除外。
五更琉璃已經放棄了揭穿「親生哥哥」的真面目,因為她發現,不管她舉出多少可疑之處,父母和妹妹們都能給出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
比如哥哥是為了讓辛苦工作的父母和尚且年幼的妹妹們住得更舒服,才主動要求住在狹窄的雜物間里。
比如哥哥懂事而且節儉,所以除了校服根本沒有自己的衣服,那點內衣和襪子就與爸爸放在一起了。
又比如家裡沒有與哥哥的合影,是因為哥哥不喜歡照相等等。
哪怕仔細想想也有疑點,他們說的時候卻始終像是天經地義似的瞪著眼睛,連一眨都不眨,令唯一一個「保持著記憶」的少女心底發涼。
這是神秘事件!幕後黑手是誰?有什麼目的?又為什麼選擇了她們家?
心念百轉的五更琉璃不加掩飾地盯著那個眼鏡總是反光的「親生哥哥」,看他面無表情地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攪拌碗里的生雞蛋,面無表情地把沾著生蛋汁的牛肉放給嘴裡,又面無表情地皺著眉頭吞下肚。
那是一個沉默寡言又缺乏表情變化的年輕男人,容貌很難說有什麼特點,也看不出是否稚嫩,但身高已經比父親還高了。他好像一點都不習慣生蛋汁的蘸料,難得的魚子和刺身也絲毫無法取悅他,簡直白瞎了這每個月只有一次的豐盛晚餐。
而且他明明知道她在監視著他,也明明發現了她的「異常」,卻像是毫無所覺似的安坐在那裡吃喝——即使並不習慣,反光的眼鏡讓人無法判斷他的視線焦點。
那個人確實不可能是一直和她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親人,因為他的一切的一切,包括那始終筆挺的脊背和脖頸、根根向上的短髮,都與這個家格格不入。但他應該不是幕後黑手,他好像沒有被修改記憶,對自己所處的陌生環境有所察覺,只是暫且選擇了謹慎觀察。
晚飯之後,全家人依次洗完了澡,妹妹們也乖乖地回房間睡覺了,五更琉璃悄悄地潛入「哥哥」的房間,那個人果然端坐在沒有展開的被褥旁邊等著她。
「……」
「……」
兩個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五更琉璃亮出了藏在背後的菜刀。
她有著一頭漂亮的黑色長發,劉海剪得很齊,左眼角下還有一顆艷麗的淚痣,讓細長清秀的眼睛多出了幾分別樣的風情,但是白皙的肌膚過於蒼白,眼神也總像是在盯著人看,微微向下的嘴角好像始終不太高興,於是這外表給人的感覺便有些陰沉又難以接近了。
而此時握著菜刀逼近的她,更彷彿前來索命的女鬼一般。
可惜這女鬼在那副好像無論何時都在反光的眼鏡上,映照出的是身穿樸素運動服(另一件)的纖瘦影子,這讓她自己就先泄了氣勢。
「你……究竟是誰?」站在三步遠的地方,五更琉璃用反射著寒光的刀尖遙指「親生哥哥」的腦袋,壓低聲音質問道。
她的聲音並不嚴厲,但心裡的意志卻非常堅決,如果這個人有什麼不好的企圖,她拼盡全力也要殺了這傢伙保護家人,現在能保護全家人的就只有尚且清醒的她了。
「我是楚連,姓chu名lian。這是楚連的漢語發音,我過去一直生活在華夏首都。」年輕男人面對尖刀,不急不緩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攏,輕輕推了下反光的眼鏡,聲音雖不難聽,但那種冷靜得近乎冷漠的語氣,卻讓人心裡想打哆嗦。
「原本我正在教室里上課,忽然眼前一陣眩暈,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移動到了這個房間里,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左右。我看了日曆,又問了你的妹妹們,今天是2011年4月2日,星期六,但我原本所在的時間已經是2020年4月10日了。」
自稱楚連的眼鏡男生不僅臉上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語氣也平靜得像是坐飛機來日本旅遊似的,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人。
五更琉璃雖然對他的來歷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瞪大眼睛繼續追問道:「也、也就是說,你原本的名字就寫作楚連,來自九年後的華夏首都,現在只不過是加上了五更家的姓氏。但是你的日語……為什麼這麼熟練,口音也完全是本地口音。」
「不知道。」楚連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從未學過日語,現在不僅能夠聽懂和看懂,還能不假思索地用日語和你對話,記憶里的漢語也不受影響,這隻能是把我弄到這裡的什麼人搞得鬼——如果那真的是人的話。」
「不可能是人!」五更琉璃收回了菜刀,站直身子非常肯定地斷言,略有點圓的可愛臉蛋無比鄭重,甚至生出了一點神聖的感覺。「那一定是神……又或者是魔法!你是被某個神秘而又強大的存在召喚到這裡的,人類絕對無法做到!」
「……」楚連看著少女言之鑿鑿的樣子,輕輕搖了下頭,「或許普通的人類做不到,但能夠做到的,就一定不是人類嗎?無論是時空穿梭、記憶灌輸,還是魔法召喚,雖然都是幻想的產物,但時光機的操縱者也可以是人類吧?」
「呃……」五更琉璃被噎得無言以對,剛剛澎湃起來的心潮也冷卻了下來,只能假裝不在乎地輕描淡寫道:「哼……你說的倒也沒錯,但我仍然堅信這非人力所能為之奇迹。否則的話,那個人是為了什麼,才花費巨大的代價,把你從未來的華夏首都拉到過去的日本千葉呢?」
「未必花費了巨大的代價。」
眼鏡總是反光,看起來很像學霸的楚連很是認真地糾正道,然後轉頭看向沒有窗戶的牆壁,好像能透過牆壁看到外面的星空。
過了許久,他的那張面癱臉終於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聲音中也多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和嘆息:「但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個奇迹,可能你們的父母……想要一個男孩?」
「嘁!」楚連不帶惡意的猜測惹惱了五更琉璃,這位看起來不是很好說話,實際更是只能用毒舌形容的五更家的長女立即冷笑著諷刺道:「那你也想換個父母嘍?」
「不……」再次恢復了面癱表情的少年平靜地否認,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習慣似的轉頭看向沒有窗戶的牆壁,推著眼鏡更加平靜地坦白道:「我從出生起就生活在兒童福利院,沒有父母,也不知道父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