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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今日山水相逢

  烏龍峽長三十餘里,是青螺村通往湯湖圩距離最短的捷徑,也是一條險道。

  馬幫走得比較慢,又用了兩個時辰左右,終於才走到一處夾水口。

  只見一條支流迅猛地跟主流衝撞在一起,匯成了一條聲勢浩大的江水,一往無前地向馬幫來路方向奔去。

  幽深險峻的長峽在這裡裂開了一道狹長的隘縫,兩條小道夾著一條數丈寬的深澗水聲嘩然。

  謝宇鉦等人一直跟在大疤劉後面,只覺得頭頂驟然一暗,就轉進了一道石頭隘縫裡。一下子氣溫驟降,牛二和一個家丁連打了幾個噴嚏,謝宇鉦也感到像從熱天一下子過渡到了深秋,身上的長衫單薄得厲害。

  朝上看,天空一線,往前遠眺,遠處是一個小小的山間盆地,那裡仍洋溢著斜暉。

  大疤劉摸出懷錶看看,下午五點了,是時候安營紮寨,埋鍋造飯了。他一邊攥緊轡頭,注意著腳下的山道,一邊向隊伍后喊道:「大夥注意腳下,加把勁再走兩三里路,就是盆珠腦,到了那兒,就住下啦!」

  馬行遲遲,山道崎嶇行路難。饒是趕馬人身體強健,然而這一路行來,不但要隨時注意腳下和照看馬騾貨物,還要時不時提防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趕馬人的精神體力實已透支到了極點。

  而馱貨的馬騾負重更甚,一匹匹早就汗津津的,全喘著粗氣,隊伍里不少馬騾,連揚蹄邁步的節奏都已散亂。

  好在宿營地就在前頭。盆珠腦的落暉正發出溫暖的召喚。

  疲憊不堪的馬幫鼓起最後的餘勇,向宿營地發起衝擊。然而,行近隘口時,謝宇鉦前頭的大疤劉驀然駐足,揚起手,止住隊伍繼續前行。

  「為什麼不走了?」劉頭伸長脖子往前張望了會,附到大疤劉身後,輕聲問道,「沒什麼呀,劉老闆……」

  大疤劉沒有接腔,他的目光從隘口外的灌木叢轉入隘縫內,在對面峽壁上緩緩掃過。

  那裡同樣有條小道,但跟這邊光禿禿的不一樣,那邊的小道在蔥蘢的樹木和花草繁茂遮掩下若隱若現。

  剛才走著時謝宇鉦還不覺得,這一停下來,峽風掠過,木葉蕭蕭,腳下深澗嗚咽好似鬼叉夜號,原本陰冷潮濕的隘縫裡,倏地變得冰涼透骨、陰森磣人。

  謝宇鉦覺得,身上的長衫愈發單薄了。

  隊伍後面馬上跑來兩個漢子,一個穿著件對襟練功短褂,手腳粗大,目光兇狠,他端著一支老式步槍;另一個鷹鉤鼻子,短小精悍,拎一支盒子炮。

  「哪不對路,四哥?」兩人邊跑邊拉開陣勢,鷹鉤鼻的盒子炮一擺,機頭張開;穿練功短褂的漢子咔嚓一聲,拉動槍栓,長槍就上了膛。兩人閃到騾馬後面,弓腰戒備,凝神掃視著對岸數丈遠的林叢。

  「老六老九,可能進到瓮子里了,」大疤劉牽著頭騾又向前走了兩步,也沉下身來,一手撫著膝邊一隻跟幫狗,一手從馬肩上摘下一支老式步槍,「老九,你去告訴兄弟們,作好駁火準備。另外通知大東家,讓他的人把傢伙什都亮出來。前頭來幾個人。」

  那穿對襟練功短褂的漢子端槍貓著腰,一溜小跑向後去了。大疤劉這時左手一推,「山棗,去!」話音剛落,膝邊的那隻跟幫狗就往竄了出去,奔向隘口外面。

  見了這陣勢,就是再笨也明白了,謝宇鉦等人早躲到騾馬後面。謝宇鉦還和牛二合夥死死攥住騾背上的束帶,免得萬一有事這肉盾丟下他們跑了。

  劉頭和兩個保甲隊員更絕,兔子似的一閃身,就躲到壁邊一根大木頭後面,剛開始三人是蹲著,發現木頭直徑不過兩尺,只能遮到胸前,連忙改變策略,要趴地橫卧。這時候有人迅速蹲在一個保甲隊員屁股後面,讓他橫卧不下來。回頭一看,卻是兩個趕馬人,保甲隊員眼睛一瞪:「走開!」

  趕馬人沒有答話,他正凝望著對岸呢,沒顧得上。保甲隊員一腳將他踹倒。被踹得趴坐在地的趕馬人忽然發現趴著更好,以為對方踹他是善意提醒,連忙招呼另一個趕馬人也拱著身子趴下來,趴好后還不忘感激地向保甲隊翹起大拇指點贊:「厲害,兄弟!」

  這保甲隊員正要發作,旁邊劉頭伸手按住了他,這木頭長約五米,但被趕馬人佔了一半后,剩下的地方就算斜趴著都不夠了。劉頭三人只好盡量蜷縮身體,才勉強藏住。

  劉頭之所以按住這保甲隊員,是因為後頭靠壁彎腰上來了八九個人。

  後面來人中,領頭的是個眼鏡,三十歲左右,戴個禮帽,穿著長衫,高高瘦瘦。他來到大疤劉身邊,看了看,問道:「情況怎麼樣,劉爺。」

  後面跟著的幾個一水兒年輕小伙,全短裝打扮,一個個身形幹練、神情沉著冷靜,有兩個端著長槍,三四人雙手各拎盒子炮,還有兩人手上是一種不長不短的槍,謝宇鉦一下子就認出那是德制MP18,時人稱之為花機關。

  「大東家。估計已被瓮住了!」大疤劉目光落在對面岸壁,沒有回頭,耳朵卻伸長向著隘口方向。好一會兒了,山棗沒有迴轉,前頭也沒傳來它的吠叫。他很想打一聲唿哨呼喚山棗,但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瓮住了?」眼鏡看看隘口外的盆地,又看看深澗對岸。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平穩,卻也暗透一絲焦急和懊惱。

  情況有些不妙,看樣子對方在這擺了個口袋陣,前方盆地是口袋,這裡是口袋口。馬幫只要進入前方盆地,這袋口立即就會紮緊。

  大疤劉不愧是聞名羅霄山的馬幫客,馬幫在進入口袋之前及時停下了。

  可眼下天色已晚,腳下深澗,頭頂一線天,後面來路是數十里長峽,遠道而來精疲力盡的馬幫,實際上已陷入了絕地。

  「四哥,對面沒人呀!」鷹鉤鼻屈著身子,撇嘴說道。

  「別冒頭!」眼鏡說著,一擺手,「那捲芒花後面!「話音未落,一塊石頭從他身後小伙手中呼的飛出,朝對岸刺斜里的一叢紫紅色花擲去。

  那石頭拳頭大小,夾著風聲,去勢頗急。說時遲,這時快,只聽對岸啾的一聲槍響,那飛到峽谷中間的石頭倏然迸裂,碎成好幾塊,兩塊大點兒的直飛高空,三五塊小點兒的射入湍流。

  但是,這一槍響過,再無聲息。眾人面面相覷。

  「是水連珠,在那花前頭五六步地方!」年輕小伙附在眼鏡耳邊說。這時,大疤劉忽然哈哈一笑,高聲道:「擺瓮的是哪位掌盤?在下大疤劉,長年走這條道,今日山水相逢,掌盤的抬抬手,賞兄弟一口飯吃,回頭定有厚禮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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