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二·生路
傳聞有七大絕地不存於現世,世間生靈億萬,陽錯陰差之際會有一兩位跌入界域,誤入絕地之中。
極寒冰獄,便是其中之一。
沈游仰躺在冰雪大地之上,渾身凝結滿了冰花,眉目發梢已經變回了黑色,左眼的梅花也已盡數凋零。
寒入骨髓的寒冷令他意識模糊,身體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種情形之下,就連睜開眼睛,都是一種奢望。
他能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能覺察到雪花落到臉上的觸感。
但身子的極度疲乏與冰冷讓他打不起半點精神,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就這樣睡過去。
但他不敢睡去。
雖然周圍很冷,雖然睜不開眼,但他感覺到有一些淡淡的溫熱正貼在他的胸膛上,那是一個人的重量。
不能睡過去……
不能……
沈游艱難地一點點睜開了眼,剎那間刺破黑暗的,是一縷極其耀目的白。
待雙目逐漸適應后,他終於完全睜開了眼睛。
銀白之色覆滿大地,天地連成了一線,模糊了上下左右,消弭了天地邊界,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兩個人影靠在一起,如同烙印在了雪地中。
彷彿開在靜謐死寂中的兩朵細碎的花。
沈游艱難地微微轉動著頭,向身旁看去,模糊的風雪之中,一張清冷美麗的臉頰,透著雪一般的純白。
她的唇間隨著呼吸透露出淡淡的芬芳,還有几絲意亂神迷的白霧,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冰寒。
還好,她還活著。
沈游見海棠雙眼緊閉,但呼吸還在,左手雖齊腕而斷,但血已經不流了,一時半會兒,該是死不了的。
「崑崙……崑崙。」
沈游呼喚著住在眉心的人,然而這次,崑崙沒有回應。
也許,制住梅可久消耗了崑崙太多法力,他已經陷入了沉睡。
也許那二人現在還在爭鬥之中,沒有分出勝負。
一切都未可知。
沈游艱難地坐直了身子,順便把海棠扶正,扭頭向四周看去,只能看見漫天的風雪,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東西南北。
絕地,極寒冰獄。
崑崙之前簡單地說起過這裡。
無論凡人,還是真境修行者,面對的寒意都是一樣的。
這股寒意不僅來自風雪,還有內心。
沈游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不要睡過去,同時,他用盡全力站了起來,將海棠背在了身後。
他迎著風雪,朝著前方看去。
七大絕地的傳說能夠流傳開來,至少能說明曾經有人無意中跌入過七大絕地,然後活著離開了。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就還有生路。
沈游仰頭看了一眼陰沉飄雪的天空,背著海棠緩緩朝前走去。
……
「唔……」
冰天雪地的一片雪白中,只留下了一串腳印,一直朝前延伸。
沈游隱隱聽到耳邊出現了一聲輕微的呻吟,但他沒有停下腳步。
太冷了,太累了……如果就此停下,也許他就不會想再次啟程了。
這時,背上的海棠慢慢睜開了眼睛,眼中的茫然漸漸被清醒取代。
除了一片死寂的白色外,唯一存在著暖意的活物,只有眼前這個人的肩膀。
他沒有回頭,但也沒有放下她。
只是聲音沙啞地傳來:「海棠姑娘,你醒了。」
海棠張了張嘴,第一時間竟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待恢復一陣后,她才說到:「嗯……」
「沈公子,這裡是何處?」
「極寒冰獄。」
「七大絕地之一?」海棠緩緩睜大了眼睛。
「嗯。」
「沈公子,你知道出路?」
「不知道……」
「那……」
海棠的話還沒問出口,沈游忽然一個趔趄,猛然栽倒在了雪地之中,沒了聲息。
海棠重重地壓在他身上,心中罕見地一慌,強撐著坐直起來,想去拉沈游,然而剛接觸到他身子的時候,海棠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好冰……
她努力用僅剩的右手將沈游拉起來,枕在了自己腿上。
幾乎枯竭的法力再次湧現,海棠面色一白,幾縷微弱的法力渡入了沈游的體內。
法力一進入沈游體內,海棠便是一驚。
他的身體為何這麼虛弱?
完全沒有法力運行的痕迹,更沒有煉體的跡象,這副身體根本就是凡人!
他到底……是什麼人……
海棠神情恍惚地看著沈游,沈游緊緊地閉著眼,眉頭深鎖。
他在想些什麼?
海棠忽然有些好奇,她從未在沈游的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在她眼裡,這位神秘的沈公子一直有一種疏離之感,與人,與物,甚至是……與整個世界。
他雖然有在掩飾,但海棠能看到他的格格不入,他就像一條自深海來到陸上的魚。
難言的孤寂始終纏在他身上,無關風月。
他到底……是誰?
海棠靜靜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向遠方。
這莽莽雪原,根本就瞧不見盡頭。
自己也好,他也好,都會死在這裡吧?
這時,海棠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姑娘……」
海棠怔怔地看向沈游眉心,驚疑不定:「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姑娘……要想走出極寒冰獄,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海棠問到。
「融冰寒徹骨,唯心火不滅……若要走出極寒冰獄,只能以血化雪,指引前路……」
男聲停了片刻,接著說道:「指尖血盡,便用眉間血,眉間血凝,便用心頭血……只怕……姑娘堅持不到盡頭,就倒在路上……」
海棠看著沈游,嘗試著運起法力,但她體內的法力已經完全乾涸,再難調出半點。
海棠抬起頭,閉上了眼睛……
風雪沒變大,但感覺起來卻更凌厲了一些。
這時,她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到師父說,自己有一段夙世因緣未了,仙道難成,她便用潛入琅琊鏡閣,盜取了懸天鏡,找尋那個人的前世。
一切都算順利,但她心中總是有一些疑問。
為何前塵未了仙道難成?
自己明明心無旁騖。
若是夙世因緣,也該暗合天道,為何又要讓我來斬?
想來想去,總有一些不痛快的地方。
海棠心中很不爽利。
她心向劍道,劍為心之刃,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劍就不利了。
但眼下的事,她卻能想明白。
海棠低下頭,再次睜開了眼睛。
看著眉頭緊鎖的沈游,她想到的,卻是他拉著自己那一幕。
他本來可以放手的。
但他沒有。
那這一次,該自己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