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重逢
天灰濛濛的。
漁陽鎮倒塌的房屋裡,未曾熄滅的火焰陰燃起繚繚青煙。籠罩在鎮上的陰雲仍自沒有散去,只是那壓抑而駭人的莫名嘶吼漸漸偃旗息鼓,不再為人聽聞。原先寧靜的領水而居小鎮,眼下僅剩了廢墟。
錚!
廢墟間,幽藍的劍光一閃而過。
隱藏在黑暗裡被惡毒術法腐蝕了神智的屍變傀儡,方才遵循殺戮本性衝出,便被銳利的劍光斬斷了由陰煞氣息控制的最後生機,撲倒在白衣如雪的身影跟前。隨後,無形的力量牽引托舉,使那屍身微微漂浮著被運送到了鎮外開闊之處。
此處地上有道深深的劍痕,內里堆砌著整個漁陽鎮不幸罹難者。在劍痕之前,還有一位身穿青雲道服的女子面帶哀榮的立著,那一張張沾染塵土灰燼,且仍保留著猙獰神情的面容,讓人看著便心中沉凝發堵。
嘭~
伴著重物落地的聲響,最後一位受害者也入了那道劈開的深痕。那位面帶哀傷的女子轉過身來,見到白衣身影緊緊抿住的嘴唇,無聲的嘆了口氣,露出關切與心疼的神情。
「雪琪。」
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陸雪琪對上她關切的眼神,一直猶如被寒冰籠罩的絕美面容,也似有了片刻的軟化。她的怒火是對著那些肆意殺戮無辜者,毫無人性可言的魔教徒,自不會轉移到關心自己的人身上來。
「我沒事的,師姐。」
身負長劍的文敏,也比往日溫和多了幾分凌厲。尤其是親見了這般慘相,才算真切明白身為正道的意義與重擔。文敏了解自己的師妹,此時此地,也別無其他話語可以言說,她便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掌。
火焰燃起,跳動的火光吞咽著罹難者的身軀,也映照在兩人的身上。
陸雪琪同那些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能夠利用被陰煞氣息浸染的屍身御使邪法,故而即便斬斷了罹難者的生機,也必須將他們遺留於世的最後痕迹抹除,才能使其獲得永恆安寧。
「我並非是第一回遇見這樣的事情。」
幽幽的嘆息,伴著沉重的話語說道,「蘭池觀,蘇桃山,還有那處魔教隱秘的山谷駐地!師姐,我忽然有些難受——只因我發現比起肆虐各處的妖邪鬼怪,反倒是如我等這般修士,給眾人帶來的苦楚更多。」
「師妹!」
握住冰涼手掌的文敏,稍稍用力,只聽她語態堅定的道,「此乃魔教妖人所為,你怎麼能攬到自己身上?況且誅邪除魔,扶持正義護衛蒼生,不正是我們青雲門秉持的正道嗎?」
陸雪琪雙眸之中,映照著跳動的火光默然未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火焰終在陰雲之下緩緩熄滅。
一切彷彿塵歸塵,土歸土,回歸天地自然。
「師妹,我們走罷。」文敏柔聲說道,「正魔之戰迫在眉睫,掌門諭令也不容再耽擱了。」陸雪琪回頭看了一眼沉寂的漁陽鎮,眉頭微動,似是顰蹙。文敏熟悉她,一時明悉她的念想:「怎麼了,可還有不妥?」
「師姐,我也說不上來。」陸雪琪微微搖頭,「或許只是錯覺吧。」
那種錯覺,陸雪琪無法界定,但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好似她在某處有過類似的感知。遺憾的是她之所長只在劍道,於這種隱秘的波動終是不夠敏感。便只聽她最後說了一句:「也許秦師兄在此,才能做出界定吧。」
文敏目光微動,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說秦燁啊。」
片刻之後,兩道劍光破空而去。
直飛出十餘里,籠罩天空的陰雲,這才散去。溫暖的陽光重新照耀在身上,讓心情頗為壓抑的文敏,也不禁鬆緩了緊繃的心神。此次回返駐地,兩人自不必竭力飛行,看著飛在半空猶自沉思的陸雪琪,文敏嘆息之餘便靠過去打算再做勸慰。
不想陸雪琪忽地口中「咦」了聲,藍色仙光一轉,從半空里直落而下。文敏雖心中疑惑,也連忙緊隨過去。勁風過處,藍光一收,顯出陸雪琪娉婷身影,文敏很快也在她身側落下。
「師妹——咦?」
文敏正待發問,忽地被眼前一株枯萎大樹吸引目光。她驚疑不定的看了幾眼,又往四下環境細看一陣,這才倒吸一口氣息驚道:「這株大樹,不正是幾日前我們暫歇之處嗎?」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觸碰乾枯的老樹。
「生機斷絕,絕非自然之因!」陸雪琪目光一凜,「難道還有魔教殘餘在這附近活動?」
文敏也皺起了眉,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不過就在這時,已然乾枯的古樹樹榦之上,驀地「咔咔」裂開幾道裂痕。文敏心中一驚,反手哐啷一聲拔劍出鞘,驚呼道:「小心,師妹!」
古樹裂縫愈大,竟嘩啦一聲垮塌,更讓人意外的是從中滾落一個狼狽的身影!
「等等,師姐!」陸雪琪看清那人,眼裡滿是驚訝,連忙阻止有些過激的文敏,而後看向那人道,「是你,秦師兄?」
秦燁神情有些萎靡。
此情此景見到陸雪琪與文敏二人,他既有鬆了口氣的慶幸,又有狼狽之下的尷尬。「文師姐,陸師妹。」秦燁面上掠過一絲痛楚,撫胸喘息一陣,苦笑著搖了搖頭,旋即警惕地望向四方。
陸雪琪與他配合多日,自是有所默契,當即無聲地拔出仙劍,瑩瑩藍光之中神情肅穆凜然:「師兄?」
「先別說了,且隨我一道離開此地再說!」
三人一道藏形匿影,也不知秦燁戒備著什麼,沒敢大搖大擺御空飛行,反倒是運轉青雲術訣,加持身法后在地面快速趕路。出於對秦燁的信任,一路之上陸雪琪沉默未語,只是埋頭疾行。這使得文敏雖有諸般疑慮,一時也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
如是直行出幾十里地,秦燁方才略顯疲憊的靠著一棵大樹坐下。
很顯然,他受了不輕的傷。
方才提氣趕路,對他精力消耗不小,為了以防萬一,秦燁也顧不上忌諱,回身一掌按在身後活力充沛的大樹身上,而後運轉真元法力,在陸雪琪、文敏兩人驚訝的眼神里抽出一縷縷木靈之氣調息己身。
「原來那棵樹是被你抽走了生機?」文敏驚疑地道。
略作調息之後,秦燁臉色好看了些。
見說,秦燁自不會否認,點點頭道:「此法由我先前『融靈』之法衍生,若非逼到絕境,我也不願使用它。」那株老樹乃是方圓十里內最繁盛巨大的一棵樹,秦燁傷重之下,只能選擇融身於內,一則隱匿身形,躲避強敵,一則也正好藉助老樹恢復傷勢。
只是未能精通此法的他,木靈之力抽取過盛,倒害了那古樹生機斷絕。
「師兄,你怎麼傷成這般模樣?」陸雪琪心思敏捷,想到了更多,「莫非遇見了魔教的長老?」
秦燁聞言,神情變得凝重而古怪,少見的在兩人面前猶豫起來。
「此事,我不知如何言說。」思忖片刻,他還是決定相信兩人,「那人道行通玄,分明是阻止我前往漁陽鎮,只是他並不像是魔教中人。」
文敏大異,問道:「若非魔教中人,怎會把你傷成這般模樣?」
秦燁劍眉緊皺,原本做出的決定,事到臨頭又因為干係重大而猶疑不定。倒是陸雪琪見他如此一反常態的模樣,思索他先前所說言語,驀地想到某種匪夷所思的念頭,臉上露出慌亂而不確定的神情。
「師兄,你的意思難道是——」
秦燁連忙擺擺手,阻止她往下說:「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他的身份,而且從頭到尾,此事僅我一人知曉,不能輕易指證,無法服眾!」陸雪琪臉色一白,心神一時有些動搖:「可是,這怎麼可能?」
「是啊,」秦燁苦笑一聲,「我也難以置信。」
隨即他便簡單講訴了自己木行訣有所突破,「融靈」匿形之際偶然撞破的一次邪惡交易,並且通過聽到的隻言片語推測漁陽鎮可能危險,從而趕來此處,卻不想半途遭遇襲擊。
「若說未出手時,我尚且不敢確信。」秦燁神情複雜的道,「但他一出手,我便知曉自己猜測成真了。只可惜當初我術法初次試練,感知融入古木無悲無喜、無靜無動,覺察有異之時僅是聽到隻言片語,沒能記住那人氣息,否則便能確定其人,而後予以調查佐證了。」
陸雪琪道:「他與你交手,未曾展露手尾嗎?」
秦燁沉聲道:「他很會隱藏,使用的也全是陰邪術法。但我木行法相修行突破,感知比以往更加敏銳,豈能覺察不到對方體內的道家真元法力?」
陸雪琪面色蒼白:「不以青雲真法,單以陰邪手段都能傷你至此,那麼其身份也彰顯無疑了——沒有長老道行,便是長門蕭師兄也決計無法做到。」說到此處,她不禁閃過一縷心痛神情,忍不住輕聲喃喃地道:「可是,為什麼呢?」
「你、你們在說什麼?」
到了此時,哪怕文敏反應稍微慢些,也聽懂兩人所言了。
可他們所說的內容,委實太過驚世駭俗,讓由來對青雲奉若圭皋的文敏半晌未能接受。等到兩人相繼陷入沉默,她好似這才緩過神來,怔怔地道,「難道秦師弟的傷,是一位青雲長老所為?有人背叛了青雲門——呵,這、這怎麼可能!」
秦燁吐出一口氣息。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般,正因事關重大,他才根本不敢貿然宣揚。其實初時知曉此事,他也何嘗不是文敏這般震撼?
「喂,秦燁!」
文敏朱顏一沉,呵斥道,「這般玩笑可不能開!」
秦燁低下頭,苦笑澀然道:「此事,誰敢拿來開玩笑?文敏師姐,還請事情未曾查清之前,務必不要聲張,以免打草驚蛇。」
「秦師兄,」陸雪琪忽地出聲打斷他的言語,「我反倒覺得師兄此舉不妥!」秦燁怔然看過去,只見陸雪琪目光清澈,神色堅定說道,「如此大事,若因為你我隱瞞不報而引起危機,後果不堪設想!便是此事重大,無法聲張,也應當秉明師父、師叔才是!」
秦燁皺眉,細細思量一陣。
隨即眉頭一展,舒了口氣道:「卻是我思量差了,此等大事不該隱匿下來私自查探,師妹警醒得對!是了,眼下駐地正有蒼松師伯在此,你我正好可以前往稟報示警,也好使門中早做準備。不過在此之前,文師姐,陸師妹,我們仍然要守口如瓶的好!」
陸雪琪神情嚴肅的點點頭。
文敏苦笑一聲,心裡滿是慌亂,自也點頭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