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相助
「『大黑蛭』乃是上古異種，常居於幽暗地穴深處。體型巨大，高愈十丈，以觸手捕獵近前生靈，囫圇不見其骨矣。」
黑石洞地底深淵裡，一襲白衣婉約柔媚的三尾妖狐走在前方。
「所幸其智慧不高，行事多憑本能，是以我的天賦正好能夠剋制它，才能施以影響，以作驅使。」
說到此處時，黑暗裡的某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嘶吼。
那吼聲壓抑而沉重，又似來自蠻荒的嘆息，只這聲音便給人極大的心神衝擊。三尾妖狐站了片刻，口中發出先前秦燁聽過的尖銳聲線，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傳遞到黑暗裡去。
仿若春風化雨，那壓抑本能怒火的吼聲漸漸低了下去。
終至平息。
三尾妖狐輕輕呼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我雖能勉強以天賦秘術壓制它，可卻從未靠近過它，便是怕觸動它的本能引來攻擊。」她的一雙美目流轉，落到秦燁的身上：「另一處地火岩窟，便在『大黑蛭』居住洞穴的那邊。你若不想被迫斬妖除魔，最好在不驚動它的前提下過去。」
「唔，交給我吧。」秦燁微笑著回答。
投桃報李——本以為黑石洞一行要化作徒勞，不想離開的最後一刻峰迴路轉。至於眼下三尾妖狐親身為他領路，秦燁心中自是明白，不過從他回報一般說出那句話，便早有預計，倒也不算意外。
豎掌，變換手訣。
隨著一道靈光浮顯，飛劍「白虹」祭起，法寶加持之下，在三尾妖狐感知里一道隱晦的法力波動之間，陡然便有一陣濃霧瀰漫而來。置身迷霧裡的三尾妖狐，那種視野、感知盡皆受限的感覺，讓她本能一般不安。
不過她強自忍耐住了。
「嗖」的一聲輕響，秦燁飛身往前而去。
只一瞬，三尾妖狐便在他沒入濃霧之後，就失去了對其蹤跡的感知，這種無法掌控事態讓她生出不安的無力感覺。可為了先前秦燁的一句話，她卻不得不強自站在原地，壓下了心中的不安。
——他說的，會是真的嗎？
——還是說故意言此，只是為了欺騙於我？
幽幽一聲輕嘆。
她搖了搖頭，顯然覺察到自己心中因為關切，而早已亂了。
另一邊，秦燁飛身往前，不多時，在濃霧瀰漫之間便感覺到一個荒蠻磅礴的氣息。
「大黑蛭。」
秦燁在心中念道，似是嘆息造物神奇，又是為自己接連遭遇這般荒蠻異獸的經歷而感慨。相比曾經遇見的黑水玄蛇，那種近乎絕望的滔天氣勢，「大黑蛭」雖也是上古異種，秦燁在心底估量了一下，感覺若是手段齊出，未必不能匹敵。如是倒能比較出「大黑蛭」與那黑水玄蛇之間，的確有著不小的差距。
不過正如三尾妖狐所言，除非自己願意就此斬妖除魔，不然還是悄悄的經過為妙。
呼嚕嚕——
棲息在一處往下深陷洞穴的大黑蛭，發出一陣悶雷般的聲響。
秦燁被驚了一跳，知道是濃霧彌散過去，壓制到「大黑蛭」感知之後，它本能做出的反應。必須要加快速度了，誰知道這「大黑蛭」若是忽然發狂，那三位妖狐能壓制住它嗎？
屏息凝神，他使出水法奧妙，讓自己彷彿融入到濃霧裡一樣。雖以極快的速度從大黑蛭棲息處所經過，但卻沒有引起一點動靜，或許大黑蛭本能的感覺到什麼，但它遲鈍的大腦，一時沒有做出任何的應對。
呼！
成功避開大黑蛭，來到另一邊，秦燁鬆了口氣。復又入內幾十丈，果然見到了熟悉的橙紅火光。循著光線而去，很快秦燁便找到了妖狐所言的另一處地火洞窟。洞窟入內比之前的岩穴要淺，其內也有汩汩冒著火焰氣泡的岩漿，卻只有一池，遠不如先前那處熔岩湖泊。
不過如此環境，正適合品階不高的「原陽草」生存。都不需要秦燁尋找，他步入洞窟之後，很快就發現了一株岩漿池邊上的「原陽草」。上前打量，那「原陽草」外形有些與蕨類相似，葉片深綠之中隱隱帶著一抹暖色，有淡淡的陽炎氣息傳開，給人以溫和之感。
秦燁將那株「原陽草」採取，隨即又在旁邊發現許多，仔細數過，竟有十幾株之多。為了穩妥起見，秦燁又采了兩株年份久的藥草，剩下的便留在原處。收好藥草之後，秦燁順著原路回返，同時將身後迷霧裡的法力散去。
那濃霧失去法力支撐，很快便在深淵地下灼熱的溫度里蒸發消散。隨著濃霧散盡，秦燁也來到先前與三尾妖狐分開之處，那白衣柔媚的女子仍然為了一個希望等待在原地。
「『原陽草』我已經採摘到了。」秦燁看著她道，「姑娘，多謝你的指點了。」
「你——」三尾妖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這便走罷。」洞悉她內心所想，秦燁也不故意折磨於她。只是防範未然，他又補充道：「我先前也只是遠遠地觀望一陣，具體情形如何，恐怕還要仔細查探過後才行。」
「嗯。」三尾妖狐點點頭，控制著自己盡量顯出平靜。
又或者是想讓自己先拉低期待，以免稍後過於失望，但她心底那份期盼，豈是心想便能抑制住的？
「我知道的。」
三尾妖狐深深地呼入一口氣息，清潤的眼眸看向他，認真地道：「不管如何，請您儘力一試，我感激不盡！」
橙紅的地火光芒映照里，白狐安靜地趴著。
忽地甬道傳來腳步聲。
白狐勉力抬頭，往甬道那邊看過去。他的嗅覺十分敏銳，在三尾的氣息之外，他分明感覺到先前另一個氣息在接近。等到秦燁站到石窩之前，白狐仍自疑惑不解：「年輕人，你還有什麼需要嗎？」
「大哥——」
三尾妖狐神情隱隱激動，明明想要將好消息說給他聽，卻又在最後止住。希望是如此美好，同樣也如此脆弱，宛若微風裡的燈火一樣。她生怕這又是一次失望，反而讓人心中難受，竟是生生忍了下來。
只是目光看向秦燁。
「若只是寒毒的話，或許我可以試試看能否清除。」秦燁說道。
白狐暗淡的雙眸霎時明亮了一瞬，不過終是見慣人世的六尾魔狐，他很快便平息了心境，將那一縷光芒從雙眼裡斂去。他深深地看了秦燁一眼——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白狐說道，「幫一隻善惡難辨、萍水相逢的妖物？」
「投桃報李？」秦燁失笑，「又或者舉手之勞吧。」
白狐默然不語，仍自看他，似乎對這答案並不滿意。
秦燁道：「沒仔細查探以前，我還無法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能不能清除還在未知之間。」沒等白狐說話，旁邊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的三尾妖狐已然搶先一步，懇求道：「請您放手施為吧，拜託了！大哥，你別說話了！」
白狐苦笑一聲，低下了頭，果然不再言語。
迎著三尾妖狐期盼的目光，秦燁肅然探手而出，按在白狐頭顱後頸之上。隨後，一縷輕柔氣息自他手掌探出，為了仔細感受傳回的信息，秦燁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熔岩湖泊里，汩汩的岩漿鼓起氣泡。
氣泡破裂之後，赤紅的岩漿伴著熱氣騰起丈許之高，直到力盡方才跌回岩漿湖泊。又在下一個氣泡里騰飛，周而復始。
橙紅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岩穴。
平台石窩，那地火岩漿湖泊溫度最高的地方，此刻靜謐地凝成了一副畫面。秦燁手掌所觸，乃是白狐後頸要害，若他願意，只需手上勁力一發便能輕而易舉地捏碎白狐的頸椎，使其殞命而亡。與之對應，閉上雙眼的秦燁全然放開心防，若是侍立在側的三尾妖狐利爪一揮，便可撕裂他的喉嚨。即便秦燁道行不斐，決計也無法及時躲避。
然而眼下兩方相安無事。
白狐眼皮微顫，半睜而開。
望著秦燁緊閉雙眼，微微皺眉的面容，他竟有些心緒複雜——他究竟是身有所持，還是發自信任？人類之中，居然會有信任妖物的嗎？
早在亡命天涯時，便被苦難折磨得心性冷漠涼薄的白狐，一顆心竟是再度泛起奇異感受。似是這熔岩湖泊里的岩漿，暖意洋洋地喚醒記憶，讓他不禁回想起曾經在狐岐山上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久久。
秦燁收回了手，眉頭仍自皺著。
「請問、大哥的傷勢，您能治得了嗎？」三尾妖狐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隱隱顫抖。
「雖說這寒毒十分難纏，等閑無法祛除。不過以我當下水法修為，再輔以我的一件寶物，正好能將其無損牽引離體而出。」秦燁頓了一下，沒等三尾妖狐歡喜出聲，又自顧自道，「但是，寒毒能祛，他卻未必能安穩活下來。」
「你、你說什麼？」
三尾妖狐面色唰地一下蒼白。
「寒毒在他身上盤踞太久了，」秦燁嘆了口氣，「他這一身妖靈修為，都在這寒毒侵襲之下磨滅，已經走到了油盡燈枯之境。眼下我就是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之下引出寒毒，恐怕他也未必能活下去。」
「怎、怎麼會這樣？」三尾妖狐雙目里的淚水無聲而落，她怔怔地轉過頭，緊緊抓住白狐的手爪，絕望地輕聲道，「大哥，難道我們的路，果真是走到盡頭了嗎？」
「唉。」
白狐輕嘆一口氣。
對此，他一開始便心有準備。他有些後悔答應讓這青雲門的弟子查探自身了。經受了這麼多年的寒毒折磨，他早就受夠了！若非是不舍三尾，白狐恐怕早就撐不下去。這青雲弟子忽然帶來希望，但轉瞬便又判下絕望，白狐心知比起他自己，三兒受到的傷害更大！
「唔。」
「對於生機斷絕這一點，其實我還有一個方法，卻不知結果如何。你們若是願意的話，我倒可以在他身上嘗試一下。」
「——？！」
「不必！」白狐怒目而視。
「大哥——」
然而白狐終是敵不過三尾妖狐哀求的目光，胸腹之間大幅起伏几次之後，他偏開頭去，嘆道：「也罷！都到了這種境地，你一個正道弟子不顧人與妖兩族殊途為我救治，我又何惜此身？任爾施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