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地淵
無邊的黑暗裡，有著一聲連著一聲，波浪拍打在岸邊的聲響。
人世間有諸般神秘，修士雖奪天地之造化，修一己之神通，但也有許多未曾探索的隱秘之地。這其間，便包括世間修士中流傳的「五海」，又以「無情海」深藏九幽地底，乃是最神秘之處。
眼下，這黑暗裡，水岸邊。
幽幽一盞燈籠散發出灰白的光線，照亮水岸一塊不大的區域，顯出其間的一個人來。此人膚色極白，相貌俊逸，只是眉眼之間隱隱透著一股邪氣，穿著打扮雍容華貴，顯出此人不凡的出身來。
在他身邊，侍立著一個精神矍鑠、威勢不凡的老者。
此地正是「死靈淵」下，無情海邊。
在這漆黑的海岸邊上，那人坐在一處新建不久，自岸邊伸入海中十幾丈的木質簡易棧橋上。身下一把粗木大椅，撐開一把大傘遮擋水汽，左側立著一根木柱，上面頂了個灰白顏色的燈籠。
燈籠映照下，無情海海面飄著一層淡淡的水汽。
一根製作粗糙的釣竿，自棧橋伸出，魚線沒入海中。
此情此景，本是一副富家公子悠然垂釣的閑適景圖，然而置換到這「五海」中最為神秘的「無情海」，又是「死靈淵」這處從來不見天日的黑暗深淵，如此場景給人的唯有一種極度詭異。
伴隨著死靈淵中，隱隱約約從未斷絕的鬼哭之聲，那人安逸閑適、享受其中的模樣，更是讓人心中瘮然！
若秦燁在此，定是能夠一眼認出，那人正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陰岐。也是青雲門一直未能查探清楚對方出身師承，遠古隱秘邪修門派「骨殿」傳承發展，今朝改為「陰傀宗」，其宗門內眾人認知里既無實權、也無威信的紈絝少主。
而陰岐到此，乃是為了千年之前同出一門，而後改換門庭的「血殿」，現在的「煉血堂」之傳承而來。
本來只是一件小事，但從前些日子的變故起，陰岐敏銳地覺察到了異樣，並且推斷出了變故的緣由——他那位一心沉迷禁忌之力的父親，「陰傀宗」現任宗主，已經從閉關禁地中出山。
倒也並不難猜，畢竟能派遣「七煞」執事長老中的東虞長老來此，「協助」他搜尋「煉血堂」收藏秘寶的「滴血洞」，也唯有以那宗主之尊，才能做到了。
雖說目標不盡相同，不過目的暫時卻是一致的。
煉血堂年炬那個蠢貨，手中把持的傳承就跟凡人漁夫的網一樣，到處都是窟窿。一些晦澀之處他居然自作聰明，以其榆木腦袋胡思亂想作為補充，把陰岐看得眉頭直跳，差點忍不住拿「白骨錐」鑿開對方的腦袋，看看裡面是否全裝了豆油殘渣！
修真煉道，如此嚴肅正經之事，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他憑什麼膽敢如此肆意妄為？
「唉。」
一聲嘆息。
陰岐左手把那塗塗抹抹的一卷密文收起，右手抓著從一棵成精的樹妖身上拆下的粗木枝條製作的簡陋魚竿，望著漆黑一片，遠處仿若虛無的渺遠無情海。而後，百無聊奈那般，抖著腳。
驀地！
粗陋魚竿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巨大力道從魚竿上傳來，分神他顧的陰岐驚了一跳，差點被那力道給拽入簡陋的棧橋下去！
「哎？」
「有魚上鉤了！」
陰岐大喜，從粗木大椅上跳將起來，抓著魚竿猛往回拽。不成想，那水中的魚十分大力，粗陋魚竿上的魚線被大魚往回扯出吱吱聲響，顯然魚線不堪重負，即將從中斷裂！
若是尋常漁夫，此時自然要松一松魚線，與那水中的魚做一番體力與智力上的較量，直到把大魚折騰得全無力氣，才能將其從水裡釣起來。
不過陰岐不是尋常之人，自也無需遵循哪些尋常的釣魚方法。
他在那魚線上做了手腳，那是頭一日接連被扯斷五根魚線之後，給他留下的經驗教訓。便見陰岐體內法力一轉，駕馭著一股晦澀難辨，卻又頗為純粹的法力加持在那魚線上，而後手上用力，暢快大笑著把那水裡游魚給甩上岸來。
那魚體量不小，半空里一陣折騰，魚尾甩出的風吹得棧橋燈籠不住搖晃。那大魚落在木質棧橋，劇烈掙扎，魚尾拍在棧橋上啪啪作響，卻仍叫陰岐一腳踏住，動彈不得。
隨即捏開大魚生滿利齒的嘴，從中取下魚餌，竟也是一條體型不過一尺，呈現灰白顏色的魚。
陰岐似是頗為開心，提著手裡的魚餌，回身對那侍立在旁的老者道：「瞧，我說什麼來著——小鉤小餌釣小魚，大鉤大餌才能釣大魚！」自顧自笑了一陣，又去看那腳下五尺長大魚。
無情海中的魚，與外界所見多有不同，此魚頭顱極大，顱骨堅硬，闊口尖牙，卻生了一雙沒什麼作用的眼睛，鱗甲呈現熟悉的灰白顏色，與他手上的魚餌竟有頗多相似之處。
他想了想，將眼前這魚起名為「灰鱗魚」，而他手上用作魚餌的那一類魚，則被他起名為「灰魚」。
「無情海里魚有不少，只是這股子陰寒穢氣，叫人膩味！」
原來那兩條，不管是「灰魚」，還是剛剛釣到頭一條的「灰鱗魚」，其周身都有一股讓處身「魔門正宗」的陰岐都感覺十分不喜的陰寒穢氣，讓人下意識反感厭惡。尋常人若是吃下這種魚類，只怕當場便要「無病生病，有病升天」！
即便是修士，長期食用這種魚肉，早晚會被那陰寒的穢氣沾染，修為能否有所增長他說不準，但招惹一頓莫名其妙的心魔卻是必然。
一道人影，自黑暗中而來。
其動作迅捷，速度極快，不多時便落到棧橋岸邊。侍立在旁的老者看了來人一眼，便不再關注。
「少主，」那人道，「宗桓、宗毅傳來消息，那些正道門人已經快到死靈淵絕壁了！」
「袁鷹，是你啊。」陰岐抬頭看了一眼，招手道，「來看看我剛剛釣上來的魚，嘖嘖，這種充滿陰寒穢氣的活物，你平日也甚少見到吧？」
袁鷹，陰傀宗「青骨」級年輕一輩里頗為出眾的人物，乃是效命於他的北辰厲權推薦到他手下做事的。袁鷹初時頗為疑惑，不過接觸之後，他便發覺眼前這位少主並非別人傳言那般紈絝無能。
別的不說，單是那一身修為，袁鷹便自認不及！
試想他自小入門修鍊以來，無論寒來暑往從不斷絕，勤修不輟，但修為竟還不及這位比他年幼的「紈絝」少主，單這一點，誰能指摘少主無能？在袁鷹看來，少主不過是行事低調罷了。
得陰岐相招，袁鷹踏上前些天他率領同門趕工做出的簡陋棧橋，在那老者面前站立了片刻，見他沒有反對，這才繼續向前，來到那條猶自擺動尾巴的大魚跟前。
「少主。」
「這無情海中竟也有活物，屬實出乎屬下意料之外。」
陰岐笑著道：「你呀，可別小覷了天道自然。無情海雖說神秘，但也不是什麼死地絕地，怎麼就不能有活物了？」只見他腳下一勾，竟是將那「灰鱗魚」踢回無情海，那魚死裡逃生，撲通落水之後掀起一陣水花立時消失不見。
「對了，袁鷹。」
正不解其意的袁鷹聞聲，連忙躬身：「少主，您請吩咐！」
「這『煉血堂』里，可有什麼體型大一些的，諸如牛羊之類的活物？」陰岐似是頗有興緻地道，「我想試試把餌料再換大些，看是否還能從這無情海中釣出其他什麼大魚來！」
袁鷹愣了一下，不過他還是認真回想一遍，搖了搖頭道：「少主，煉血堂駐地並無少主所需的牛羊活物。」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屬下等人搜尋滴血洞時，曾在一處地穴發現了一隻野豬精怪，不知是否——」
「豬妖？」陰岐眼中一亮，連道，「那還等什麼，快帶我過去！」
袁鷹猶豫道：「可是，那些正道門人——」
陰岐微笑而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宗門既然派了東虞長老過來，自會處理好一切，你我就不要干涉其中了。」往岸邊走出幾步，他似有想到什麼一樣，道：「對了，稍後將宗桓、宗毅兩兄弟，也叫回來聽令。」
——
黑暗裡，有了一點光亮。
青雲門四人停駐片刻之後，繼續往洞窟深處追去。沒有多久，前方黑暗的洞窟里，居然自行出現了一點亮光。四人沒有立時加快速度，而是一路小心謹慎前行，那亮光越來越近，好似黑暗裡有了一處光明。
隨即四人躍入光明之中，眼前所見之景，讓秦燁他們大為吃驚。
原來他們追著野狗道人的行跡，來到一處巨大的洞窟之中。那洞窟有著難以想象的開闊空間，頭頂岩壁距離地面幾乎有百丈之高，四周極為寬敞。在他們不遠處，地面之上，赫然立著一塊巨石，巨石散發強烈光芒，先前四人所見照亮整個洞窟空間的光芒便是從那巨石上散發而出。
然而最讓秦燁驚訝的是，在那塊巨石的背後，有著一條豁然而開的漆黑深淵。這一處巨大空間都被巨石的光芒照亮，但那漆黑深淵卻彷彿不能透入一點光亮，深邃幽玄，好似妖獸張著巨口，等待獵物落入陷阱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一種死氣瀰漫、陰森可怖的氣息，從那深淵裡傳來。
在那巨石之上，光芒映照之下，以古拙筆法書寫了三個大字，曰「死靈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