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如狼
天色已晚。
只是簡單收拾,秦燁在空地上點起一堆篝火,便自尋地盤膝打坐。他需要小睡一陣,然後在多年養成的習慣中蘇醒,轉到每日例行修鍊之中,直到天地陰陽交泰,黑夜過去,白晝降臨方止。
與身處簡陋環境,猶自怡然自得的秦燁不同,細柳村中,靠近村莊邊沿位置的一座大宅院,空寂房間之中,乾瘦而面容陰鷙的黃振了無睡意,氣質陰鬱,神情冷硬,渾然不似十七八歲青年模樣。
時間,不多了,他必須要去做些什麼!
不然,村子里的那些老傢伙,絕對不介意拿他頂數,交給那些惡鬼一樣的悍匪!三年了,沒有一個人能夠從那座險峻的孤峰上活著回來,那彷彿就是一處吞噬生靈的魔窟,把不幸之人血肉骨骼、乃至靈魂都統統吞咽下去!
黃振還十分年少,他只想活著。可他也知道,守在外邊的那些人,絕對不會給他機會,他們擔心黃振跑了。因為沒了他,便需另一個人替代,沒有人願意替他承受那厄運,所以守衛的人比做其他任何之事都要專註而嚴密。
夜晚,死寂一般地安靜,沒有一點兒活著的生氣。
也許從三年前那場變故起,寧靜祥和的細柳村便已然死去,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年少的黃振,回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曾經身為細柳村村長的人,他在有生之年裡帶著村民們開拓荒地、挖掘溝渠,教授大家寶貴的耕作經驗,使得一度貧困的細柳村漸漸富裕。然而誰能想到,不可阻擋之災厄降臨時,他得到的竟是遺忘與背叛。
原來人性如狼,一旦喂不飽他們,便會被他們所吞咽!
哐啷!
房門驟然被打開,在死寂的黑夜裡發出一聲刺耳的響動,床榻無眠的黃振渾身一抖,轉眼看到門外搖晃燈火里的幾個冷漠面孔。他們的臉那麼熟悉,然而一雙雙眼睛卻幽綠幽綠地,就像是狼,有著毫不掩飾的吞噬慾望。
黃振忽地一陣憤怒,道:「你們做什麼?難道最後一晚上清靜都給不了?!」
燈火之下,一張臉上勾起詭異笑來:「黃振,你很幸運,土地廟裡剛剛來了個外村人,我們已經幫你盯好了。」黃振霍地起身,稍顯稚嫩的臉上綻放出驚喜:「當真?」
那人沒有說話,只冷哼了一聲。
黃振顧不上理會,自顧自地點點頭,驚喜慢慢轉變成了與他年紀極為不符的狠辣。細柳村有多久沒有外鄉人來過了?呵,別人又不是傻子,三年多以來,從他們附近這幾個村莊路過的,大多有來無回,如此危險誰還敢貿然從這兒過?
細柳村百餘戶人家,經年以來,卻再也沒有其他外姓之人,除了他這前任村長之子,其他可都是姓柳!
「放心,你們放心!」黃振輕聲自語,一面向那些人保證道,「只要有人到咱們村裡來,我肯定能搞定他!我還有一包葯,絕對不會出現意外,再怎麼我也不會拿自己玩笑,你們說是吧?」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黃振對此也毫不在意。
他那些話像是給他們說,其實也是在對自己說。他需要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讓自己的計劃能更加順利的實施,由那無辜者替代的話,顯然又得以苟活一段時日。黃振他還年輕,他並不想就此步入絕望的死亡,只要能活著,他能夠做出一切事情!
整整一夜,黃振無法入眠,在不斷徘徊之中,捱到了天明。
太陽灑下和煦光輝,照耀著這個村子。
細柳村開始從沉寂之中蘇醒,一些早起的村民,拿著鋤頭、鐮刀之類農具步入田間,開始日復一日的艱苦勞作。
土地面中。
那堆小小的篝火早就熄滅。
盤膝而坐好似陷入沉眠的秦燁,忽地睜開了眼睛,一個乾瘦的少年提著一個老舊的食盒走進廟裡。他的臉色有些難看,雙目之中也透著些許紅赤,能看得出來,此人近來定是休息不好,精神里有著難以掩飾的疲乏。
不過他的笑容十分熱情。
秦燁看著他,他好似對秦燁在此並不意外,徑直過來打招呼:「道長,您什麼時候到咱們細柳村來的?要不是剛剛村長讓我給您帶點早膳過來,我都不知道咱們土地廟來了位道長!」
他一邊說著,一邊毫不見外地來到秦燁跟前,熟練地把那食盒打開,共有兩層,一層放著幾個蒸熟的麵餅,另一層則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飯。那粥用細碎的小米熬的,打開來便聞到一股飯食的香味。
秦燁望了一眼山神廟外空寂的村莊,舉一手行禮,稽首宣了聲「福生無量天尊」,笑著道:「這位兄台,你太客氣了!小道無功無祿,暫藉此廟休宿一晚已是恩德,怎能再享福報?你且收回去吧。」
那人正是黃振。
一聽秦燁不受,他頓時心中焦急,不過臉面熱情不減,道:「道長哪裡話!同是供奉三清仙神的,可沒有親疏之別,您來到咱們細柳村,不就是緣分嗎?再說了,這是我們村長親口交待的事兒,我可不敢怠慢了您!」說道此處,他竟故作不悅,激道:「莫非道長嫌棄村裡飯食粗陋,招待不周?」
秦燁好笑地看他,略想了想,道:「既如此,在下便生受了。」
黃振這才展露笑容,一面把食盒中筷子遞過去,一面道:「能款待道長這般真人,是我黃振的福分!來,道長,您請用——這麵餅和粥飯都是用今年新收的糧食做的,保管您吃得舒心!」
秦燁一手接過筷子,另一手端著黃振快速遞過來粥飯,放在鼻端輕嗅,一股濃郁的飯食香味夾雜不起眼的細微異味傳來。
他略做分辨,聞出那氣味應是出自某些刺鼻的藥材,心下好笑,如此業餘,竟也拿來獻醜!只是自己不過在土地廟借宿一晚,未曾打擾任何人,怎地無故便來害我?
秦燁心如明鏡,面上卻不動聲色,想看看這別有用心的傢伙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甚至還微笑著誇了一句,道:「果然是好粥飯!」然後在黃振隱隱激動期盼的眼神里,張嘴嘗了幾大口,皺眉道:「好像還差了些火候?」
黃振緊張與尷尬一閃而忙,連忙端起那幾個麵餅,道:「道長,那您再嘗嘗這餅如何?」
秦燁道:「也好。」
在黃振服侍之下,秦燁似胃口大開,將麵餅、未夠火候的粥飯一一吃下腹中。起初時,他還殷勤熱切,不過隨著秦燁吃下的食物分量漸多,黃振便停了那熱切的態度,慢慢站到了一邊。
等秦燁吃完,他再也掛不住燦爛笑容,而是露出陰冷的狠厲,如同盯著獵物一般看他。秦燁放下碗筷,先謝過招待之情,接著注意到黃振神情變化,奇怪地道:「黃兄,你這是怎麼了?」
黃振看著死到臨頭尤且不自知的年少道士,冷笑地搖了搖頭,道:「小子,別怪我,我也不想的,誰讓你撞到村裡來,還如此愚蠢的輕信於人!」
秦燁臉色一變,斥道:「黃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黃振退開兩步,雙眼中沒有半點情感,他道:「沒別的意思,你幫我多活一段日子,我會承你這份情的!」
秦燁皺眉,臉上顯出怒氣,正待站起來理論,忽地神情一滯,露出痛苦之色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好卑鄙,竟在食物里下毒?我與你有、有和冤讎,你竟這般害我?」
黃振哈哈大笑,臉上掩飾不住猙獰:「我早說過了,誰讓你運氣不好撞到我手上,還這麼蠢地相信別人?當然,你也不用害怕,我給你下的並非毒藥,只是迷-葯罷了,你暫時也不會——嗯?」
正說之間,黃振驀地反應過來——那不過是導致昏睡的迷-葯罷了,怎地這道士會如此痛苦?秦燁見自己露出破綻,痛苦的神色瞬息不見,似有些後知後覺,抱歉地道:「啊,原來是普通的迷-葯啊,我還以為你直接要置我於死地呢。」
「不過,」秦燁隨著話語一轉,神情也冷了下來,「我與你素不相識,你如此害我,難道不打算解釋解釋?」
黃振有些失措,他上下地打量了一番秦燁,見他好似並未受到那葯的影響,無法相信地道:「怎麼可能,你明明把所有的東西都吃了,怎麼會不受影響?難道是時間不夠,藥性還沒起效?」
秦燁冷笑道:「抱歉,你那葯,即便過再久也不會對我有效!」
眼前這叫做黃振之人居心叵測,秦燁在嗅到那股粥飯掩飾不住的藥味,便心中警惕,不過覺察到那氣息只是普通的迷幻之葯,對於身具驅病療傷之木靈氣的自己而言,根本全無威脅,這才配合他演了一場,就是想看看此人意欲何為!
「不,不!」
黃振搖頭後退,雙眼之中凶光愈盛,忽地大喝道,「來人,快點來人!」
土地廟外,原本靜寂的山村忽地喧嘩,三四個身穿葛布、面帶凶戾之色的村民湧入廟中。他們手上握著簡陋的武器,眨眼間便把秦燁圍困在中間,那黃振藉此再退,一面口中大呼,不知是因為急切還是不安,他的聲音尖利而有些走音,只聽他道:「抓住他,快抓住他!他已經吃下了葯,他絕對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