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師弟
道玄真人略一思忖,對於蒼松之言,他決定支持,便點了點頭,道:「這兩個孩童與我青雲門本就比鄰,也是淵源,收留他二人理所應當。不過,為不致他倆日日相見,想起血案之事徒增戾氣,最好將他們分別收入兩脈較為妥當。」
說罷,把目光轉向一應首座師弟:「我以久不收徒,諸位師弟誰願意攬下這兩份責任?」
朝陽峰首座商正梁最先開口道:「掌門師兄所言甚是!那林驚羽遭逢此變,吾心中甚為憐惜,不如便入我門下,讓吾好生教導,他日成就大器,也不枉其與我青雲門之淵源!」
原來卻是他一眼看中林驚羽年幼聰敏,遭逢變故而條理不亂,展現出良才美玉之資,頓時便心動起來,欲要收歸門下。不過商正梁看中林驚羽,別的首座自也同樣看出其不凡天資。不等他話語落音,便有落霞峰天雲道人開口道:「商師弟此言差矣!林驚羽這孩子,貧道看著面善,分明與我落霞峰有緣,合該貧道收入門下才是!」
聽此毫不講理之言論,風回峰首座曾叔常都氣得發笑,道:「你落霞峰成百上千的弟子,若是一個個都與你有緣,你的緣分未免也太廣泛了罷?掌門師兄,倒不如讓他入我風回峰。」
就連田不易,也為林驚羽先前表現出來的資質心動,參言道:「掌門師兄,我大竹峰向來人丁不旺,莫如將這林驚羽交給我,也好增添些人氣!」坐在他旁邊的曾叔常笑道:「你大竹峰冷冷清清,哪有我風回峰這般熱鬧,正好叫他受諸多師兄照料,無暇顧及血案記憶,才好消弭他內心中的仇恨戾氣。」
青雲門七脈傳承,雖是同屬一門,但各自之間也有較量。似此天資不凡的弟子,所有首座都想收入門下,一時在玉清殿上爭吵,鬧得沸沸揚揚,一應圍觀弟子們都看得瞠目結舌。
「行了,」神情冷厲的蒼松道人開口,聲音中帶著生硬的不悅,「你們都是一脈首座,行事舉止自當為門下弟子榜樣,如此吵吵嚷嚷成何體統?」訓斥罷后,蒼松道人轉向道玄,道:「師兄,草廟村血案於我青雲門而言,乃是一件大事,若不能查清其背後的真相,必然有損門中威望。懇請掌教師兄將徹查此事交付貧道,貧道必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他忽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叫眾人一陣意外。
道玄真人平日清修時多,門中大多事務,都會交給掌管青雲門刑律懲罰的蒼松處理。因此蒼松主動攬下此事,道玄真人也並沒有拒絕,甚至他自己也正有此意,便點頭道:「此事交給你,我很放心。」
蒼松便趁此時說道:「掌教師兄,不如將林驚羽交給貧道,貧道教導之餘,若有調查事宜也好方便處理。另外,此子天賦卓絕,若他心性調理轉變過來,貧道打算傳他『斬龍劍』。」
其他幾脈首座一聽,頓時著急,沒想到蒼松這整日陰沉著臉的傢伙,心思卻如此狡猾,不僅借職務之便「謀私」,甚至還拿出「斬龍劍」這般籌碼!若他們再不出言,只怕就晚了!
然而,事實上他們的確已經晚了。
因為道玄真人稍微沉吟之後,便答應下來:「如是也好。」
有了掌教真人金口玉言,其他人再想爭,也沒有了機會。林驚羽得以讓蒼松道人收入門中,場上還剩一個木訥憨笨的張小凡,一時竟讓玉清殿上陷入古怪沉默。先前爭搶積極的首座們,此時彷彿入定一般,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皆都不發一言。
道玄真人皺眉,目光一轉,落到田不易身上:「田師弟——」
田不易矮胖身軀一震,連忙叫道:「掌教師兄,萬萬不——」
于田不易而言,大竹峰若是能收到一個天資卓絕的林驚羽,他是十分高興的,但天才收不到,他便不想再往山上收個木訥蠢笨的弟子,像其他幾個久久不能突破的傢伙那般整天來氣自己。是以一聽道玄點明,頓時著急反對,但道玄真人一個眼神,卻叫他沒說完的話直接咽下。
別看近些年來,道玄真人修身養心,一副溫溫和和頗為好說話的模樣。田不易可是知道當初道玄年輕氣盛之時,是何等性格,他是有些敬畏這位掌教師兄的,是以感受到道玄眼中的堅定之色,他便停下了話語。
這一停,事實便成定局:「這孩子乃是你門下弟子最先發現,與你大竹峰本自有緣,便由你收下吧。」說完之後,道玄真人自檀木大椅起身,環顧眾人一眼,輕嘆一聲,最後囑咐了兩句蒼松對血案調查之事務必上心,便徑直離了玉清殿而去。
田不易無奈讓道玄真人往大竹峰塞了個木訥弟子,心頭不悅,又見商正梁、曾叔常兩個不住竊喜,更為光火,道玄真人離開之後,他便再也不想呆下去,起身便走。走了兩步,回身卻見宋大仁、秦燁猶自出神,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帶上人走!」
等田不易走出玉清殿,後面商正梁等人越發笑得大聲。
見田不易走遠,宋大仁與秦燁也不敢多耽擱,匆匆與諸位師門長輩行禮,而後大師兄宋大仁上前將陷入沉睡的張小凡抱起,兩人走出玉清殿來。只見走在前邊的師父田不易,就在玉清殿前揮手駕起一道赤芒,眨眼間飛入蒼穹御空而去。
秦燁與宋大仁卻不能這般隨性而為,他們走下石階,經過碧潭與虹橋,來到雲海之上,這才御使法寶,朝著大竹峰的方向回去。
今日發生之事,讓秦燁心中沉甸甸的。
以往他一直在大竹峰上修行,最遠處也不過是近來學會御物飛行之後,與大師兄下山採買物資。對於這個世界,他的認知之物全都是正面的印象——恩師、同門之情誼,修行之奧秘,探求通天大道之吸引力,一切的一切,讓他從未去想過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
甚至一開始在師長口中聽得「邪魔外道」之言,都沒能引起重視。直到見了今日草廟村血案一事,他驀地發覺,多了超凡之力,世界格局只會更加變換複雜,人之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整整一個村莊,哪怕是身處青雲門這等修真正道魁首門派腳下,只因某一人或者幾人一念,竟便會灰飛煙滅。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秦燁覺得,他對於這個世界,便如晦朔與蟪蛄那般,見識狹隘而太想當然了。
——修道修道,修的乃是心性,乃是人生。
望著天上仿若亘古不變的明月,秦燁心中想道,或許,真的應該下到山下去,認真地看一看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的心中,又起了當日為師娘蘇茹拒絕的歷練之念了。
且說張小凡悠悠醒轉,慢慢坐起。
環顧陌生周遭,一時怔然,往事如流水般湧上心頭,恍如噩夢!
他驚悸那般打了一個顫慄,臉上泛出不安的蒼白。
便在此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你醒了啊,這就好了。」接著走進兩人,張小凡抬頭去看,認得當先那身軀高大、相貌粗豪者,正是通天峰上見過一面之人,另一個卻是比他大了幾歲,張小凡記不得,只隱隱覺得有些眼熟。
他遭逢變故,心中凄然,此時自然更願意見到熟悉之人,張了張嘴,叫了聲「宋大哥」。只是目光落到另一人身上,不知作何稱呼。秦燁看出他問詢目光,笑著指了指自己,道:「我叫秦燁。」張小凡感受到他的善意,臉上擠出一點笑意,也開口叫了聲:「秦大哥!」
宋大仁雖是粗豪大漢,見了張小凡目中含悲模樣,也不禁心中憐惜,幾步走到床榻之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小師弟,不必難過,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只是他叫這聲「小師弟」,差點引得秦燁下意識答應,好在反應過來,不禁心中好笑。是啊,自己現在可不是大竹峰最末的那個師弟,唔,小師妹盼了多年,倒是終於能做師姐了。
張小凡聞言呆了一下:「什麼一家人?」
宋大仁便笑著將當日田不易在通天峰把他收入門下一事說了,當然眾人爭執之事略去不談。張小凡聽了,小臉露出茫然之色。於他這般農家出身的孩童而言,青雲門當真與神仙中人無異,他自己全然沒有妄想過有朝一日,也能躋身其中。
是以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半晌,他才張開嘴,生疏地叫了聲:「大師兄!」
秦燁見他忘了自己,提醒道:「還有我呢,小師弟!」張小凡撓了撓頭,又道:「秦師兄!」似他這般遭遇變故的人,秦燁雖口舌笨拙不太會安慰別人,但也知道最好不要讓其獨自沉浸在悲傷之中。而與其交流,便是很好的一個開解途徑。
當然,又多了一位師弟,秦燁心中也非常高興。雖然相處不久,但這位一看便老實本分的師弟,明顯不會太難相處,大竹峰上總算能夠熱鬧幾分,也頗為不錯。
宋大仁道:「小師弟,你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現在大概也餓了吧?」張小凡本來還不覺得,但被他一說,肚子頓時應景地「咕咕」響起。宋大仁笑道:「來,小師弟,我帶你先去廚房吃些東西,順便給你說說本門情況。等吃了飯,再去拜見師父、師娘,以及其他幾位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