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引見
「唔?」宋大仁進到房間時,意外地發現秦燁竟從床榻起來,榻上被衾摺疊平整規矩,靠牆放著,「你怎麼起來了?」
「宋大哥,」秦燁臉色已不是三月前全無生氣的蠟黃,但同樣泛起蒼白的病態,只見他笑著道,「我感覺有些悶,就起來走動了一下。」
緊接著,宋大仁身後走入兩人,正是田不易與蘇茹,隨後又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兒跟在蘇茹身後跑進來,小臉上一雙大眼睛滴溜直轉,好奇地看著眼前比自己只大幾歲的人。
秦燁自然也注意到他們,只見那矮胖之人淵渟岳峙,神情肅穆,一舉一動頗有修真煉道的宗師氣度;另一個看來三十歲出頭的絕美之人,笑靨生花,有種溫婉如水之態,叫人一見頓生親切之感。
他雖猜到兩人身份,但還是看向宋大仁。宋大仁讓出身後兩位師長,為他引見說道:「秦燁,你眼前這一位便是我大竹峰一脈首座真人,也是我的師尊,上諱田,下諱不易;而這一位,則是我的師娘,上諱蘇,下諱茹。正是我師尊戮力精心,才救得你醒轉,且來見過吧!」
秦燁神情一肅,聽完宋大仁介紹之後,別無二話,上前走到田不易與蘇茹三步之前,撲通一聲跪下,恭敬磕了三個響頭。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秦燁不僅不覺得此舉有過,反倒覺得輕了,於是開口說道:「仙長救命之恩,小子身無長物,無法回報,只有給仙長磕幾個頭,以示感謝之意!」
說完之後,又磕了三個響頭!
田不易捋著鬍鬚,半眯眼睛看他,生受秦燁跪拜也無其他動作。倒是旁邊的蘇茹,眼見秦燁磕頭之後又磕了第二次,微微露出滿意之色,上前把他扶住:「好了好了,你這孩子!磕三下也就罷了,怎麼還一直不停?瞧你,額頭都紅了。」
隨即蘇茹把秦燁拉起來,美目一轉看向田不易:「你呀,還不趕緊看看他恢復得怎麼樣了?」
「哼。」
宋大仁見田不易時,自然把秦燁想要拜師之念說了,他此時看秦燁不再單單隻是一個需要救助的少年孩童,也帶了考究之意,自然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便是秦燁滿懷誠意的致謝也讓他瞧出幾分狡猾來。
不過蘇茹開了口,田不易也沒置身於外,微不可聞地輕哼一聲,上前讓秦燁坐回床榻上去。在秦燁坐在床榻邊沿時,宋大仁自然地為師尊端來木椅。田不易施施然坐下,看一眼秦燁,淡淡地道:「手。」
秦燁連忙把袖子捋上去,然後遞到田不易跟前。
田不易捏住他的手腕,雙目半閉,左手輕捋頷下鬍鬚,叫人無法揣度他的想法。這對秦燁無疑是個考驗,田不易身居首座真人之位,一身氣度威嚴是宋大仁全不能比的,直面這位修真煉道的高人,秦燁連大氣也不敢喘,艱難地一點一點捱著時間。
許久之後,田不易才收回手去,雙目睜開恍若兩道銳利之劍一般直視秦燁雙眼,開口之後沒談傷勢,反倒說起另外一事:「聽大仁說,你想要拜我為師,可有此事?」
秦燁明顯愣了一下,他很快反應過來,連忙從坐立起身,再度跪在田不易身前。因為有先前自省之故,他沒有半點迴避,坦然說道:「回仙長,的確是這樣的。」
田不易目光凜凜,審視他道:「你既欲求修道,我且問你,修道在你看來又是何物?」
秦燁皺眉,心思急轉也無法短時間裡尋獲答案,只得老實搖頭:「小子不知。」
「哼!」田不易冷笑一聲,喝問道,「你既不知修道為何物,何故又生修道之念?」
也不知為何,田不易一字一句,聽在秦燁耳中竟如洪鐘大呂那般,震得他心神動搖,額頭上幾乎肉眼可見地滲出汗水來。一些藏在心中的話,順勢便開口說了出來:「仙長有問,小子不敢不答。」
「之所以小子心生修行念想,正是適才聽了宋大哥講訴,對修行生出羨慕嚮往之意,也妄想某一天能御空飛行,逍遙自在!」說了一通話后,秦燁感覺心中那緊迫的壓力似乎有所放鬆,接著面上黯然,苦笑著說出另外一個緣由:「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小子遭逢變故,已然舉目無親,放眼世間天地雖大,卻再無小子安身立命之地。」
講到此處,秦燁雖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悲從中來,雙目儼然泛紅,他再無畏懼地迎上田不易審度的目光:「小子自知愚鈍,不奢求仙長收錄門牆,哪怕是掃灑侍從,小子只求仙長給一個機會,以報仙長活命之恩!」
說完之後,秦燁一拜到底。
房間里一陣靜默,便是小姑娘田靈兒,也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
秦燁心中忐忑,他並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是否明天他就會被趕下山去,或者等不到明天?但他自問方才所言,俱是發自內心,並無半點虛言。
等待,無疑最是煎熬於人。
就在此時,秦燁忽然聽到宋大仁似疑惑又似急切地喊了一句:「師父?」
秦燁下意識抬頭起來,那位田不易首座真人竟無聲無息之間,走到了房間門口。對於秦燁之言,他連一句回答都沒有嗎?
宋大仁的話,終是讓他在門邊站定,秦燁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此子身體並未受到神魂傷勢之反噬,倒也無礙,且留他在山上調養三月,便可使此傷不再加深複發。大仁——」
宋大仁忙道:「弟子在!」
「他的住處且由你安排,另外給他講清楚山上的規矩,哪裡能去哪裡不能去,勿要有差錯,知道嗎?」
宋大仁回道:「弟子知曉!」眼見田不易說完便徑直離去,宋大仁連忙又道:「恭送師父!」不過他心裡卻在思索田不易此舉意義何在,雖然他人木訥了些,但因為入門早,跟隨田不易時間最長,隱約間倒是感受到些許深意。
「略略略~!」房間里忽然有一個調皮的聲音道,「真不羞!那麼大了,還哭鼻子!」
卻是田靈兒在古靈精怪的扮鬼臉。
「靈兒,不許胡鬧!」蘇茹拉住了人小鬼大的小傢伙,沒去看秦燁,只是對宋大仁點點頭,牽著田靈兒一塊走了出去。宋大仁又道:「恭送師娘!」
房間里,頓時便只剩了秦燁與宋大仁兩個。
秦燁有些懵,他對眼下的情形一時沒有想透,只覺田不易聽了他說話后避而不答,莫不是對他並不滿意,連話也不想多說,只等三月之後趕他下山?
二十餘年的歲月里,秦燁大多時候都是抓緊時間攝取知識走向成熟,平時連娛樂活動都幾乎為零。秦家後人,因為「詛咒」之故大多更早步入社會成家立業,只有秦燁是個意外,在剛剛二十歲年紀便成為被選中之人。雖說智力而言可算聰慧敏達,人情世故卻差了火候。
「先起來吧,秦燁。」
宋大仁隱約摸到一點師父的心思,但他無法對秦燁直言,看著一副明顯受打擊模樣的少年,唯有心中喟嘆。他把秦燁從地上扶起,腦海里的昏沉暈眩,讓秦燁感覺一種大腦與身體無法匹配的不協調之感。
「宋大哥,您叫我小燁就可以,」秦燁心中疑惑未解,忍不住詢問道,「仙長他,已經拒絕我了嗎?」
宋大仁一時頭疼,不知如何回答。
想了想,他只好顧左右而言其他,道:「小燁,你可是占我房間幾個月了,正好師父讓我給你安排住處,一會兒便帶你去看!不過在此之前,我先為你介紹幾個人認識!」
出大竹峰弟子居所的迴廊別院,便是通往大竹峰前山建築「守靜堂」而去的林間小道。小道兩側古木森森,景觀幽致,是大竹峰上一片少見的樹林。田靈兒年紀雖小,但從來都是自己走路。
她好似活潑的飛燕,走在石板路上,也要從一塊石板跳向另一塊石板,獨自一人玩耍也自得其樂。
田不易與蘇茹在她前面幾步之外,兩人並列,緩步而行。
雖說蘇茹氣質溫婉和煦,但實際上比田不易性子更急,路才走到三分之一,她便忍不住開口了:「不易,你當真三月之後,把那孩子趕下山去?」
田不易怪眼一翻,沒好氣地道:「不然呢?」
蘇茹秀眉顰蹙,張了張嘴,終是化為一聲嘆息:「那倒是有些可惜了。」話鋒一轉,她又頗為奇怪地問道:「是因為此子身份不明?」
田不易搖頭:「此子來歷雖然莫名,但以今日觀之,心性不壞。」
蘇茹愈發覺得奇怪,雖說田不易做出決定,她通常便不會反對,但卻想知曉個中緣由:「那、是因為他資質不佳?」
田不易仍是搖頭:「單以根骨論,此子倒挺適合修道。」
蘇茹美眸落在他身上:「難不成,是因為他神魂重創?」說出這個理由,蘇茹自己想了想,都不禁眉頭皺起,自語道:「人之精氣神,與修行最為緊要。神魂受創,的確影響頗大,可我記得似他這般受創后醒轉,智慧不失的話仍有神魂自愈的一天吧?」
田不易道:「難!神魂傷時容易,復甦時難,以他目前傷勢,只怕百年之內難見痊癒!」
蘇茹沒好氣地瞪他,道:「那你之前說三月便可無事?」
田不易嘆道:「其實無需三月,最多一月不到,此子神魂的傷勢便會穩定。正所謂『體魂為一』,身軀、神魂相互依存,也相互影響,我此前便是以丹藥調理其軀體,以康健之軀反哺神魂,他今日蘇醒可見其效。」
「但我能做的也只能到此為止,穩定了他神魂之傷不再惡化,只要他保持健康之體,便再無複發之虞。再往後,便如你所言,神魂自會慢慢痊癒,當然,他得活到那一天才行。」
不到一月便能穩住傷勢,為何田不易偏要留他三月?
蘇茹之前沒想到此遭,經他一點,心思轉了轉便明白過來,當即面上霜寒,冷笑了一聲,明明留了考較的機會,卻故意不言戲弄於她?
——田不易,你當真好大的膽子!
「呵,故弄玄虛是吧?」眼見著蘇茹雪蔥手指往他腰間探出,田不易面色大變之際,一個可愛的小姑娘抱住了蘇茹的腿,仰起一張小臉疑惑地問道:「娘,『弦虛』是什麼?」
蘇茹目光里的寒意叫田不易渾身一顫,賠笑不已,然而轉向田靈兒時,卻成了冰雪為之融化的暖陽。她俯身把九歲的田靈兒抱起,憤憤地說道:「玄虛啊,就是某個無良的傢伙,欺負你娘我呢!」而後也不理田不易,大步離去。
田不易搖頭一嘆,低聲嘀咕了一句聽不清的話語,然後快步追了上去。
至於其他?
既然已然定計,且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