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別關山(7)
鼎泰豐被查實走私大業國官鑄銅錢出境,並借鼎泰和的航線運至東海及西域各國,數額巨大,皇帝震怒。
大業國的官鑄銅錢貨幣,因為質地上乘、鑄工優越,在鑄造業向來落後的東海及西域各諸番邦中深受歡迎,實際購買力很高,因此各番邦客商與大業行商交易時,都傾向於採用白銀加銅錢的交易模式。更有不少客商直接做這兌換生意,在大業以白銀兌換成銅錢,再回國流通。
這樣的情況持續多年,其直接後果是導致大業國的銅錢鑄幣大肆外流,再加上銅礦受私人壟斷,所以不管朝廷的鑄幣司開多少鑄爐,生產出來的銅錢永遠都不夠用。而市面上銅錢緊缺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物價不穩,不少東西要用白銀結算,長期以往就會引發物價上漲,擾亂市場。
泓遠帝繼位后決心扭轉局面,於是一邊改革銅礦權屬,一邊禁止銅錢外流。銅礦受私人壟斷時日已久,而且最大的壟斷商是當今皇后的娘家,因此改革屢屢受阻,進展緩慢,不得已只能加大力度阻止外流。大業國銅錢鑄幣「只許流進,不許流出」,所有舶來品交易,一概採用白銀、黃金或其他雙方約定的物品結算,不得使用銅錢結算。
十數年來這條禁令一直未曾鬆懈過,以身試法者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滿門抄斬,從未有好過下場。薛家一向謹慎,擦邊球都甚少打,這次居然頂風作案,朝野震動。
本來朝野都認為海州薛家與長興薛家皆是旭王的人,出了事旭王自會全力保他,可讓世人料想不到的是,旭王非但沒有伸出援手,更成為了追著薛家打的急先鋒。不僅對薛家的查辦毫不手軟,還把海東道節度使葉賜准拉下了水,指其先前在海州清查貢稅窩案之時已經知道薛家鼎泰豐錢莊走私銅錢一事,但不僅沒有查辦,還有意銷毀罪證,包庇薛家。
一石激起千層浪,葉賜准作為泓遠帝跟前聖寵正隆的權臣,居然知法犯法,公然包庇,簡直有負皇恩。泓遠帝盛怒之下立刻罷了他的節度使官職,押解回京候審。
短短三五日之內,鼎泰豐被封禁查抄,鼎泰和被查封調查,薛家的其餘十八家商行也不得不停業關門。這些對薛成貴來說打擊都不算大,打擊最大的是嫡子薛淳樾的被捕下獄,讓他震驚得暈厥過去,一病不起。薛家登時分崩離析,呈現一副破敗之兆。
作為此案的一大功臣,薛沛杒開始進入朝堂的視野。他不僅將鼎泰豐之事偵查得明明白白,還上書泓遠帝,奏請解除薛淳樾與葉沁渝的婚姻關係!
葉沁渝因為其父葉賜楷以及養父敬王的關係,自小便在泓遠帝心中佔有一席之地。更何況她在回長興途中,還吃了一記大苦頭,失掉了一截小指,成為殘缺之人,因此朝廷對她多有虧欠。再加上她由敬王撫養長大,自小便跟著敬王參加各項宗室活動,與後宮長輩素有交情,據聞王太妃便對她甚是鍾愛,薛家事發后曾專門過問其行蹤,有營救之意。
薛沛杒還呈報了一批薛家之人的口供,證明她與薛淳樾既無夫妻之實,也無夫妻之情,不應受薛淳樾牽連。
綜此種種,泓遠帝大筆一揮,廢除兩人的婚姻關係,著大理寺辦案眾人將其帶回長興,交還敬王府。
薛匯槿萬萬想不到,自己一記栽贓產生的威力居然如此之大,差點讓薛家家破人亡,但他即使驚怕,但也必須故作鎮靜,否則萬一東窗事發知道是他所為,薛成貴估計會將他活活打死!
而且,薛沛杒曾親自承諾不會牽連薛家其他人,薛匯槿覬覦良久的船行鼎泰和,也會安然無恙地交到他手中,為此薛匯槿一直閉門不出,等待最後的塵埃落定。
葉賜準的獲罪讓蘇羽茗甚是擔心,但是苦於薛匯槿一直待在瑞和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一點離開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屋裡干著急。
但讓她略感安心的是,葉賜准雖然被撤了官職,但是卻遲遲無法定罪,他的性命應該無虞。
無法定罪的原因是,朝廷派出的大理寺偵查官,根本無法找到葉賜准包庇薛家的證據,同樣的,除了案發時當場起獲的賊贓以外,他們也查不到鼎泰豐曾經走私銅錢的證據。指證葉賜准包庇薛家的,來來去去只有鼎泰豐的幾個管事人,曦王力諫這只是孤證,孤證不能成為定罪依據。
讓薛沛杒始料不及的是,在這膠著時候本來悶不吭聲的薛匯槿卻跟他急了。
薛匯槿開始並未意識到葉賜准包庇薛家跟他有什麼關係,後來經蘇羽茗提醒,他才陡然發現葉賜准在查貢稅窩案時,鼎泰豐的當家人是他!薛淳樾是窩案之後才取代他上任的,如果葉賜准在偵辦貢稅窩案時已經發現鼎泰豐走私並且包庇,那不就說明當初的走私一事他也脫不了干係了嘛!
發現這個潛在的危險后,薛匯槿開始坐不住了,頻頻找薛沛杒的麻煩,甚至威脅薛沛杒再不停止對葉賜准所謂包庇罪的調查,他便將兩人合謀故意栽贓薛淳樾之事抖出來,和他同歸於盡!
看來薛匯槿確實是被逼急了,薛沛杒縱然鄙視薛匯槿膽小如鼠,深悔不足與之謀,但又不能對他的訴求置若罔聞,萬一他真的不怕死將前因後果抖落出來,那牽連的將會是整個旭王陣營,屆時必將損兵折將,損失慘重,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他不得不放棄對葉賜准包庇罪的檢控,只留一條監管地方不力之罪。
監管不力至多降級調職,更何況葉賜准還是寵臣,說不定降級都不用,調職就完事了。那些跟著薛沛杒到海州的人急了,他們正等著靠這件事升官發財呢,扳不倒葉賜准旭王不會給他們任何封賞!因此他們便建議薛沛杒拿葉賜准與蘇羽茗之間的姦情說事,至少可以把葉賜准拉下高位,擴大戰績。
薛沛杒一口回絕,因為此事一旦坐實,葉賜准作為朝廷大員應該是死不了的,但蘇羽茗一介庶婦,背夫偷漢勾引朝廷命官,九條命都不夠死。蘇羽茗若是死了,葉沁渝必會恨他一輩子。
可惜在利益面前沒有永遠的忠誠,有幾個貪圖富貴封賞的,最後越過薛沛杒,直接向旭王稟報了刺探到的葉賜准與薛家大少夫人蘇羽茗偷情的情報!
這下輪到薛匯槿懵了……
薛匯槿還沒來得及發難,蘇羽茗和杜鵑就被大理寺的官員逮捕,關到了海州府衙的大牢里。
所謂刑不上大夫,在被定罪之前,葉賜准還是仕宦身份,固然是不能打的,但蘇羽茗就沒有這個禮遇了。區區庶民,根本就不需要顧慮她的性命。拷打的嚴刑輪番用到她身上,蘇羽茗一介弱女子,哪受得了這樣的酷刑?尤其是後背,幾道沾了鹽水的鋼鞭打下來,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一度昏死過去。
可她還是咬緊牙關,否認了所有的指控。
薛匯槿把自己關在瑞和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後,他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發瘋了一般在卧房裡翻箱倒櫃。如果那枚玉佩真的是葉賜准給她的信物,那葉沁渝陪她演完那齣戲后,一定會原物奉還。
他找到了那枚獬豸腰佩,獻給了大理寺辦案人員……
薛沛杒想不到薛匯槿居然可以如此決絕。他們的私情,他一早就知道,但他寧願檢控葉賜准一條不痛不癢的監管不力,都不願揭露,而薛匯槿,蘇羽茗曾經的枕邊人,居然親手推了她最後一把,讓她跌入萬丈深淵……
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句話,根本不適合放到薛匯槿身上……
葉沁渝被禁足在海州城郊半山之上,再次見到薛沛杒已是月余之後,他帶著皇帝解除她與薛淳樾兩人婚姻關係的聖旨,來告訴她重回自由身。
她終於知道了薛家發生的事,也知道薛淳樾此時已身陷囹圄,自然,也知道了葉賜准和蘇羽茗的悲劇。
薛家鼎泰豐錢莊有問題,還是葉賜准初到海州之時查出來的,薛匯槿和馬姨娘為向旭王示好,洗錢走私,無惡不作。但他為保薛家平安,一手銷毀了掌握的證據。想不到被他放了一條生路的薛匯槿,居然是中山狼,將他當初在鼎泰豐做的惡,全部嫁接到當前掌權的薛淳樾身上,當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你與薛匯槿,究竟還達成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協議?!」
面對葉沁渝的質問,薛沛杒抿了抿嘴,不說話。
「你一定要害到薛家家破人亡才滿意嗎?!」
「不!我也是薛家一份子,現在,只是權宜之計。犧牲薛淳樾一個人,就可以鞏固薛家在朝野的既得利益,有什麼不好?!沁渝,旭王對我們薛家,已經沒多少信任了,這時候如果不出點成績,那薛家就會被旭王徹底放棄,祖父在朝的多年經營,會徹底化為烏有!」
這樣的話居然可以從他口裡如此自然坦蕩地說出來,他心裡的權勢慾望究竟已經擴張到多大了?葉沁渝心裡頓時一片哀戚,從小玩到大的沛杒哥哥,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