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起海州(3)
大家族的宅邸內鬥,薛淳樾心中甚是明了,心中不免覺得可惜。他本想給她一片新天地,呵護她一輩子,可惜事與願違,現在只能空餘傷懷……
「對不起,我剛有些心急,失態了……如果、如果他對你不好,你想離開,那就告訴我,我二話不說馬上帶你走。天下很大,不要只把眼光局限在海州,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再不濟,我帶你去新羅,那裡沒有任何可以束縛我們的力量,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
「淳樾……你為我描繪了一副很美好的畫面,可惜,我無福消受……此去長興,好好經營你與葉家的關係,如果你想把勢力打進戶部,葉家是繞不開的一道坎。」蘇羽茗何嘗不想與他過琴瑟和鳴的生活,只是木已成舟,她不可能棄所有人於不顧,與他坦然地在一起。
薛淳樾知道她跳不出禮制約束,無奈只能沉默不語。他知道她能來赴約,已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他不能再讓她擔驚受怕,也不想讓她在薛匯槿那裡難堪受辱,於是便忍下相思之苦,和她做一場訣別。
「既是如此,只願你我今生康健,即使不能日日長相守,也能歲歲常相見……日後,各自安好……」
蘇羽茗倏然轉身,不願薛淳樾看見她的淚眼……
杜鵑在庭院中等她,這會已經焦急難耐,遠遠見到薛淳樾和蘇羽茗走過來,便馬上迎了上去,扶著蘇羽茗離開薛淳樾三尺遠,低聲說道,「少夫人,這裡是大宅主庭院,您怎麼還和二少爺走這麼近呢!」
蘇羽茗安撫了她一下,轉身向薛淳樾說道,「淳樾,你快回房去吧,明日一早家人親友都會來為你送行,你要養好精神才能逐一應對。」
都這時候了她還在想這些迎來送往的俗務,薛淳樾嘆了口氣,唯有轉身離開。
目送薛淳樾離開后,蘇羽茗轉身向杜鵑問道,「大少爺回來了嗎?」
「還沒,剛我著門房去打聽,說是準備動身回來了,您快回去候著吧,奴婢擔心萬一被大少爺看出點什麼,您又要受罪了……」
「他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左右不過是那些話那些事,都一年了,我都習慣了……」
杜鵑見她一臉凄愴,心中也難受,於是不再說話,扶她回房。
薛淳樾在閣樓中俯視庭院,目送蘇羽茗返回偏院,可是在她身影消失許久后,也不動身離開,學誠不解,上前說道,「少爺,大少夫人已經回去了,現在子時將近,該回去安歇了。」
「學誠,我之前叫你打聽大少爺的事情,怎麼樣了?」
「小人從學謙那裡套出了點消息,果然不出少爺所料,大少爺想通過吳家的關係攀上戶部司郎中鄭以恆鄭大人。」
戶部司郎中雖然只是區區四品官,但是卻直管均輸司與平準司,均輸司掌管實物貢稅的徵購與運輸,平準司掌管實物貢稅的市場出售和定價。薛家既然是吃航運這碗飯的,就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學誠,看來你和學謙關係不錯,我們從新羅回來才多久,你就能套出他的話來了。」
學誠撓撓頭,苦笑道,「都是主子們的貼身侍衛,這都是打小的交情了。話說,自從我們老爺和二老爺鬧了彆扭后,長興都中的消息渠道就變成了窮巷一般,四處碰壁,就拿均輸司擬收回軍糧置辦權一樣,如果不是您在新羅王室有人脈,不知何時才知道呢,現在大少爺一得到消息就緊趕著私下活動,這不是利用您嘛。」
「所以老爺不就派我入都修復和敬王府以及二老爺的關係了嘛。」
「這難啃的骨頭就給您,躺著經營家業的事情就給大少爺,會不會偏心了點……」
「無妨、無妨,把這家業給了兄長也無妨,天下之大,百行百業,掙五斗米吃食的事我還是做得來的,總不至於餓死。只是我不能讓你和心言跟著我受苦啊,所以這不主動入都求人去了?哈哈哈……」
「我跟著少爺才沒吃苦呢,學謙跟著大少爺才受罪。」說完學誠自覺地鞠躬行禮。
「其他本事沒見長,拍馬屁的本事倒見長了不少……廢話少說,去幫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出發!」
學誠撓頭笑了笑,答應一聲,先行告退。
薛淳樾仍舊立在閣樓沒有離開,直到看到薛匯槿的身影進了偏院,院中燈火熄滅,才轉身離去。總要親眼見到她歇下才安心……
薛淳樾正要回房,卻看到了等候在他房門的薛成貴,他連忙走上前去,行禮問道,「父親有事?怎麼不派人通傳一聲,要您親自在這風口裡等這許久?」
薛成貴和他一同走進房間,一起坐下方說道,「淳樾,你應該明白我派你入都的深層意圖。自從十年前薛家內鬥,海州薛府與長興薛府漸行漸遠,我們在長興的勢力就日漸萎縮。敬王爺雖說保持中立,不摻和我們薛家的內務,但是他身在朝堂,少不得會向著成明……我們的家業,起始於你祖父為朝廷辦的差事,我們依託朝廷事務做營生,決定了和天家、和宮廷密不可分,如果朝廷資源枯竭,我們的家業就會失去源頭,終歸枯竭。」
「孩兒明白。」
薛成貴點點頭,「我知道你明白……臨行之前,還需囑託你一件事,葉家……」
「這個孩兒也明白,父親無需再提。」
薛成貴苦笑著搖搖頭,繼續說道,「我說的不是葉沁渝,是葉賜准,葉賜楷的族弟。」
「葉賜準是誰?」薛淳樾有些意外,據他所知,戶部的掌權人里,並沒有這個名字。
「正五品太府寺正。」
「太府寺一向只是戶部的事務機構,承接戶部的政務辦差事而已,自身並沒有決策權,需要著力經營嗎?」
薛成貴正色說道,「之前為父也是這麼想的,但前些日子你回來時我曾修書敬親王通報此事,他在回信中反饋了一條重要消息給我,朝廷擬將本屬戶部的均輸司和平準司劃歸太府寺管轄,一來精簡戶部的機構,二來有意扶持太府寺,制衡戶部,三來讓均輸與平準有更大的施展平台。」
「如此說來鄭以恆不再是天下調度的掌事人了?」薛淳樾心裡咯噔一聲,不知薛匯槿和吳家在鄭以恆身上下了多少本錢,但從他倆沒得到機構改革的蛛絲馬跡這一情況來看,兩人應該是不得其法。
「沒聽到鄭以恆會變動的消息,他是戶部的人,應該不會去太府寺。均輸與平準調歸太府寺后,會另設從五品均輸令與平準令分別管理均輸與平準事務。」
自薛蔭與葉賜楷聯手創立均輸平準制度后,大業國形成了實物貢稅的調度變現新制。大業各行各業的抽稅均是以實物形式繳納,種糧的納糧、織布的納布、釀酒的納酒,是為實物貢稅,只有以現錢為交易載體的商業才納錢。
律例規定,實物貢稅由納稅戶直接或僱人運往指定地點入庫,朝廷收集後有需要再從庫存調撥出去。實物貢稅在民戶自行運輸過程中往往有所損耗,到達指定地點時已不足初始之數,為保證納稅時保質保量,民戶往往要多運物資或者自行聘請專業運輸商代運,所費不貲。
薛蔭設立的均輸制度,是指在各縣設立均輸機構,由縣衙盤點民戶的稅賦后直接接管實物貢稅,然後運往高價地區交平準機構售賣,或就地交由平準機構投放市場。
實物貢稅折成現銀后,一來可以直接入國庫,二來也可以再另購當地物豐而價廉的商品運往高價地區發售,實現再投資增利。
平準機構負責將稅賦諸物貴時拋售、賤時收購,抑制壟斷、平抑物價。這樣既可以減少以往貢品遠距離運輸造成的損失,又可以相對減輕民戶的運輸負擔,同時還可以增加財政收入。這項制度自設立以來便得到皇帝的讚賞,是薛蔭得以在戶部屹立不倒的首要政績。
薛成貴喝口茶,嘆了口氣,「只是你祖父去世后,不但人走茶涼,連均輸平準這項政策也漸漸被荒廢了。現在幾場戰事後,國庫空虛,陛下才又想起這項制度,想重新把均輸平準做起來。」
「如此說來,糧草置辦變革只是這場大變局的一小部分,朝廷是想重新把天下物產貿易的生意再做起來。」
「正確來說,是物產貿易利潤可觀,朝廷也想分一杯羹,不能讓天下的錢財都讓民間商人賺了去。」
「全天下都已經是朝廷的了,他們還要和我等小商人爭奪蠅頭微利??」
「呵……淳樾,你年紀還小,哪裡知道朝廷的開支有多大,先幾年和番邦開戰,朝廷恨不得把國庫抖了個底朝天去找錢用,一枚銅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銀錢縱然有千萬,都不夠一場戰爭燒啊……更何況,朝廷還養著成千上萬的官僚屬吏、宮廷家奴,哪張嘴不是怎麼塞都塞不滿的?」
薛淳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您所說的葉賜准,難道就是陛下屬意的新任均輸平準掌事人?」
「只是有這個可能,能掌管天下物產的理財大師沒那麼好找,現在戶部和太府寺都是一些讀聖賢書出來的刻板夫子,哪裡懂什麼理財和經商。葉賜准出自長興葉家,而且善於精打細算,如果均輸平準真的劃歸太府寺,他必然是陛下屬意的第一號掌事人。」
「葉賜准其人,您是如何獲知的?」薛淳樾相信敬親王和薛成明都不會是提供消息門道的有心人,而且海州薛家在長興已無人脈,薛成貴不太可能會獲知如此隱秘的高人,他擔心有人故意設局,引薛家上鉤。
「你姐夫,李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