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帶你回家
見我醒了,他緩緩一笑,須臾又轉過頭去望小河上漂泊的河燈。
“中元節?”我訝然,連忙起身跑到那條不寬不窄的河道邊。對麵正有兩三隻河燈向我這個方向飄來,大紅色的燈花,在微波粼粼的河麵上甚是好看。
話剛說出口,我就立馬後悔了。此時正值春初,距七月還有三四個月,哪裏來的中元節?
“這不是中元節,”他終於喑啞著聲音開口,“這是祝魂燈,人們為祈求已逝之人超度投胎,便會在他過逝的那一天放祝魂燈,同時也保佑在世之人平安喜樂。”
哦。仿佛也被這河燈所包含的寓意感染了般,司齊竟有些失落起來。我疑惑地瞧著他突然在河邊蹲下,拾起剛飄至他腳下的燈花。
當他拾起那盞燈花時,我想,他可能真的有受虐的癖好,把人家祝魂的燈花兒都給摘了,還不等著那孤魂野鬼來虐他呢。
然而他卻並沒用在意什麽,望著那盞燈花出神了許久,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真像。”
呃?我愣了愣,他仿佛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一般猛地回過神來,眼神恍惚地瞟了一眼呆杵在一旁的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抱歉,讓姑娘見笑了。”…
這時我才驚覺,原來一直收留我的並不是什麽清新脫俗的雪蓮花,而是一大朵來自地獄的曼陀羅。
見我不說話,“曼陀羅”也靜默了良久,在我正思忖著怎麽打破這尷尬的僵局時,莫華突然很不應景地抱著一大堆柴木闖入我們的視線中,並十分不低調地在一旁重新架起了柴火堆,烤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小鮮魚兒。
一看到食物我立馬來勁兒了,也不管那朵曼陀羅還是雪蓮花兒獨自在那兒死深沉,直接一個箭步衝到莫華身邊,麵不改色地在他身旁坐下,望著他手裏的烤魚垂涎欲滴。
麵對我如此大的反應,那個冷麵羅刹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徑直把手中香噴噴的烤魚像獻寶似的送到他心心念念的主子身邊,不過司小花這個當主子的還是很友善、很有覺悟的,他十分瀟灑地把手一擺,指了指坐在一旁口水都快流下來的我,莫華立馬耷拉著臉把烤魚獻到本尊麵前來了。
當晚,我和司齊外加一個很煞風景的莫華坐在京城最隱蔽的一角吃著香噴噴的烤魚,微風很輕柔地從我臉上拂過,帶著縷縷柴米油鹽的味道,霎時,我心中盈滿了人間煙火香。
很多年以後,我仍能記起,在一個燈火恍惚的夜晚裏,我濕漉漉的心突然毫無預兆地塌陷下去,為一個竭力偽裝著小憂傷的男子暗暗泛疼。
看著他晦暗不明的雙眼,看著他悵然若失的神色,我猜,他是在透過隔岸的燈火,憶起了某個明滅恍惚的姑娘。
並不是那一刻他對我動了一絲絲感情,而是在我透過他想到清涯哥哥的同時,他也想起了一個明眸善睞的小姑娘。
一個他很喜歡很喜歡的小姑娘。
司齊跟我談起她的時候,晦暗不明的眸子裏突然閃起了如熠熠星子般璀璨耀眼的光,在一個潮濕的夜晚裏,他的目光溫柔地一塌糊塗。
他說,他很喜歡那個小女孩。
他誰,她那時候還那麽小,瘦得讓他心疼,她就像一隻迷了路的小鹿一下子闖入他的世界裏,可憐兮兮的小模樣,讓他第一次有了一個男人想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欲望。
對於她的姓名,她自己都含糊不清,那時她一邊抓著肉絲餅一邊怯怯地打量著收留自己的那個小哥哥。
他叫她小青,他記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水青色的衫子,粉粉嫩嫩的女孩子在明媚的陽光下笑得十分漂亮。
可惜的是,當司齊跌入在過往的記憶中而難得地向我坦露他真心時,我卻十分煞風景地抱著個豬肘子啃地正香。
我心裏想,什麽小青啊,什麽明媚活潑的小姑娘啊,聽著這名字我隻能想起一條有這黏濕蛇皮的青蛇,難得我們雪蓮公子也竟然會被這小妖精給勾了魂兒。
我還想問他,那你的青蛇姑娘現在在哪兒呢,被法海哥哥收了去吧?愛即是癡,碰不得啊碰不得……
我佛曾曰,情字乃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癡情的人兒喲,我分你豬肘子你要不要?
然而在我還沒開口時他便一眼看破了我的內心,好氣又好笑地拍了拍我的頭,聲音清清朗朗十分好聽,他說:“讓你少看那些話本子,你這小腦瓜裏麵到底在想些什麽?”
還沒等我把豬肘子甩到他臉上他卻突然落寞地垂下眸。他說,寄瑤,她還是走了。
小青還是走了,那樣一個明媚活潑的小姑娘還是走了。
那時我還未理解他所說的“走了”是什麽意思,於是沒心沒肺地湊到他身邊,嘿嘿一笑:“就是嘛,我就知道她最後會被法海收走的。”
司齊一愣,低下頭看了看我不小心滴在他身上的醬汁,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他一把抓過我,從我手裏搶過那隻豬肘子毫不留情地扔掉,整個院子都能聽我的慘叫和到這個男人喪心病狂的狂吼。
——啊啊啊衛寄瑤你知道老子這件袍子有多貴嗎?!
——我不管啊啊啊你還老娘的醬肘子啊啊啊!
——醬你親爹啊啊!衛寄瑤你給老子算算這衣服夠給你買多少頭豬?!
——你衣服髒了還可以洗啊,你把我豬肘子扔了讓我怎麽活啊啊啊!
——那你算算能買多少頭豬啊?!
……
有時候我也覺得挺奇怪的,好好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為什麽總是流露出一種二百五的神經氣質呢?
小氣、腹黑、愛捉弄人……說好的憂鬱的雪蓮花兒呢?
我曾想,可能是我太大氣了,才顯現出司齊這個小人的小肚雞腸的。
這麽一想想,我果真心裏舒服多啦!於是十分大氣地跑過去很小氣的雪蓮公子握手言和。
可誰知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把臉扭到一邊兒,冷哼出聲:“要是別人免了我賠這麽多頭豬,我也會這麽大氣地跑過去握手言和的。你還不趕快磕頭謝恩?”
我一聽,十分無奈地翻了個大白眼:“你太小人了,怎麽淨和豬過不去啊?”
我本是無意開口,司齊卻突然笑了,像一個惡作劇得逞了的小孩子,衝我一個勁兒地挑眉:“這可是你說的喲,我喜歡和豬過不去啊。”
我微愣,片刻後才徹底反應過來他在罵我,剛想惡狠狠地臭罵出聲,陸司齊這個小賤人立馬十分得意地扭著屁股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