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子妃
說實話,我打心底地覺得我這太子妃的職務著實清閑了些。
而我那尊貴的太子爺,成日捧著藥爐子不離寢宮半步,且莫說“雨露均沾”的風流事。
打從嫁進東宮兩月,除去大婚那天他迫同我和衣而眠,從此便再沒沾著我的床邊兒半分。當晚,花燭昏黃,我那虛弱的太子爺在給我留了半個晚上的後背後,帶著咳嗽聲急匆匆地破門而去,我竟連他究竟長什麽樣子都沒有看清。
第二天,整個朝野上上下下傳遍了太子大婚當夜,病情加重,險些一命嗚呼化鶴西去的消息。
相伴而來的,是整個朝野對我的指指點點,說我手上沾了太多敵軍的血,陰氣太重,乃天煞孤星。
眾口鑠金,太子爺自然不敢踏進我暖閣一步,以至於我早早入了東宮的門,卻至今還不是東宮的人。
其實這無礙,太子不來我暖閣瞎折騰,我自是十分歡喜的。我不喜歡他,他亦不喜歡我,我與他的姻緣是聖上閑來無聊禦賜的,如今進了是非如此之多的東宮他還能還我這分外清閑的空當,我感激他還來不及。
正好無人管束,樂得自在。
我這一閑下來,就愛亂跑,成日裏拉著斐月幹些翻牆爬樹偷雞摸狗的勾當,嚇壞了些宮娥太監。可我這陪嫁丫頭一閑下來,就愛亂想,見我如此不受那太子爺待見,斐月倒是急了,成日裏跟隻小哈巴狗似的眼巴巴地盼著哪日太子閑下來想起這東宮裏還儲著位妃子娘娘再過來逛上一逛,俗話說,見麵三分情,萬一王八恰好看上綠豆了呢?
斐月總歸是個沒文化的,當她捧著心口想委婉地表達一下渴望著我和太子看對眼的時候,我一麵念叨著自己是個文化人不同她計較一麵極力忍住了打她的衝動。
好歹斐月是陪嫁丫鬟,在這外頭,我不打自家人。
之後我才知道皇帝之所以把我賜與太子不過是因太子及冠卻還未納妃,抱子心切,不靠譜的老皇帝臨時起意,命一群不靠譜的小太監製了一份京城裏未出閣千金小姐的花名冊,幾經甄選後,餘下丞相家那的位和不才我。
皇帝愁了,猶豫了,一麵是嘔心瀝血輔佐他幾十年的老丞相家的姑娘,一麵是戰功赫赫保家衛國的老元帥家的姑娘,於是這位選擇困難戶十分機智地下了盤圍棋,經過一番昏天黑地地廝殺,終於,黑棋“老元帥家的姑娘”把白棋“老丞相家的姑娘”圍得水泄不通……
皇帝一推棋盤,龍顏大悅,當即賜婚,昭告天下。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那時一心逃婚的我終於逮準了一個時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收拾了一些行李,憑著十幾年來翻牆的經驗,腳尖恰到好處地一點,悄無聲息地攀上皇宮的外牆。
不是我武功高強深藏不露,十分不謙虛地說,著實是我的翻牆技藝高超。阿娘逝去得早,我從小便跟著爹爹東征西戰,在我眼裏,這世上隻有攻不下的城池,沒有翻不過去的牆……
“這是哪家的小丫頭,手腳倒是靈活的緊。”
我剛喜滋滋地站在牆頂準備使了輕功往下一躍,一陣若有若無地笑聲抖然在黑暗中散開,本就心虛的我心頭猛地一緊,腳下卻一陣打滑,一下子失了平衡往下跌去,心中暗道不好。
耳畔是颯颯的風聲和吱吱的早蟄蟄鳴,恰恰卷了十裏的芬芳四溢。先前軍營裏的清涯哥哥捉過草蟄逗我,那小東西可愛得緊。而此時我卻無暇顧及這小不點兒和那些個良辰美眷,一心隻想著若從這麽高的圍牆摔下去,雖說死不了,卻也能摔個半死不活。
最討厭就是半死不活,我怕疼。
清涯哥哥曾告誡我,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今日一領略,嗚呼哀哉!
然而,並沒有想象中痛得筋骨俱斷,我微微一怔,片刻才發現自己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一個寬大的懷抱中。迎著清冷的月光,我看不清楚對方的麵容,隻能稍稍辨識出他是個輪廓挺拔的男子,穿著月華色的袍子,一頭墨發隨意地披散著,正眯著眼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居高臨下的模樣。
“小丫頭,你是哪家的姑娘?”
不等我開口,他突然撒開手挑了挑眉問我,清清朗朗的聲音十分好聽。
我一下子被他問住了,思量著自己總歸是個逃婚的,萬萬不能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底細。他見我一時不語,倒也不惱,兀自勾了勾唇淡淡笑開,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西疆靈山上的雪蓮。
真好看啊……
大朵大朵的,一下子在我的腦海中簇然綻放,清清雅雅卻別有一番國色天香。
“也罷,畢竟是個姑娘家。”雪蓮輕笑出聲,伸手彈了彈一襲素衣上敢染上的灰塵,不等我開口,便作勢要離開。
雪蓮的腳步一頓,歪了頭,清淺地眸光略帶疑惑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先前我一直以為世間最清淺不過一襲如水如綢的月光,現在才猛然發現,原來也有人的目光可以如月色一般清淺綿長。
望著他一泓清泉似的眸子,我竟一下子犯了結巴,隻覺得腦袋裏麵空空的,支支吾吾哼唧了半天也哼唧不出一個字出來。我正準備悻悻撒手,前方的牆角處倏爾閃出一個人影出來,徑直走到雪蓮麵前,又不知附在雪蓮耳旁說了些什麽,須臾雪蓮微微一笑。
倒是領略了一番雪蓮的雅姿淺笑。
我想來者也是見過些世麵的,見我呆呆地拉扯著正欲離開的雪蓮的袖子,那人的眼神竟也未向我偏半分。
“罷了,見過衛元帥後就已經這麽晚了,今日幹脆就莫進宮了,留在外麵罷。”那人還未出聲,雪蓮率先開口道,旋即他好似又想起了什麽,偏過頭來笑吟吟地看著我,“小丫頭,這麽晚了,你不回家嗎?”
我愣了愣,搖搖頭。這個時候,我可萬萬不能漏了馬腳。
“公子,她可能沒有家……”許是我想到了如果被我爹抓住以後就要被迫嫁給一個從未見過麵的男人時,臉上的表情太痛苦,雪蓮公子身旁的侍衛忍不住開口道。
我一怔,緊接著雪蓮也是一怔,片刻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
對,我沒有家!我頓時目光灼灼地望向雪蓮,暗自思忖著他既然認識我爹爹那便不是壞人,依現狀來看,我既不知自己要逃多久身上的盤纏夠不夠,又不知自己該在哪處落腳歇息萬一遇上強盜怎麽辦?當然,最最重要的是,他長得真的很耐看……
長成他這樣的人,應該心腸都不壞罷。
幾經掂量後,我悄悄咽了咽口水,得心應手地裝出一副分外悲痛模樣。
雪蓮看我這般,果真猶豫了些許,須臾低下頭柔聲說:“大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太安全,你若信得過我,先隨我回去歇息,以後再慢慢做打算。”
真是一個又帥善良的好男人啊!
我偷笑,故意遲疑著答應他。他見我十分乖巧地點頭,嘴角彎了彎,旋即轉過身向前走去。
我連忙屁顛屁顛兒地跟上去,假裝分外欣喜地同他說了許多話。譬如我沒爹沒娘,孤苦伶仃地,沒人像你這般對我這麽好啦之類的——當然啦,都是假話。
他在一個小客棧給我開了個房間後才離開,離開時他仍舊朝我寬慰地笑了笑,一時間讓我又想起了西疆靈山上的雪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