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人心潛藏何反覆，攸急關頭義利亂
第七十章：人心潛藏何反覆，攸急關頭義利亂
包景志很快組建了一支十餘人的隊伍，包括兩個當地的嚮導，浩浩蕩蕩地殺向了熱帶雨林的深處。在這個年代，這片雨林獲得了空前的發展機會，變得無比茂盛，數十米高的巨木籠罩著大地，腐朽陰森的氣息縈繞在包景志這一行人的身邊。
在這片蠻煙瘴雨的熱帶雨林中，危險時刻不在，各種毒蟲猛獸出沒，尤其是突發的一些人類從未見過的疫疾隨時都能取走人的性命，這樣的雨林已經不是傳統上的雨林了。
木謙作為一個植物學家，很清楚一個真正的熱帶雨林是什麼樣子的，也很清楚現在他們正在進入的這個雨林，是怎麼一回事。當人類以慘重的代價讓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高度的時候，環境的破壞已經不可逆轉，大量的有害物質被排入到海水中、空氣中、土壤中。
這些人類科技所製造出來的垃圾，要麼富含大量根本不屬於大自然的養料，要麼是頑固的人造材料，短時間內無法被大自然消化吸收。所以，整個地球的生態系統都陷入了畸形發展。儘管樹木蔥鬱，林草豐茂，魚蟲鳥獸飛速繁衍，但這並不是一個良性循環的生態系統。古老的、自然的物種不斷滅絕，而那些快速出現的新物種，卻大多帶有病毒，蘊藏著可以毀滅一切的基因。
於是人類開始遷往外太空生活，還美名其曰要還地球一個清凈的世界，可是地球會接受人類這樣的安排嗎？木謙不知道答案，甚至他已經無法分辨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對於這次來到雨林尋找扁頭老鴉蒜，木謙只想著快點找到它，至於其它的任何事，他都拒絕去想。
「上次的扁頭老鴉蒜，你是在哪裡找到的？」包景志雖然對這個雨林心懷恐懼，但他為了自己的後半生，還是進來了。一路行來，他對各類事項都極其認真，這也是他一貫的做派。他此次不僅要再次找到扁頭老鴉蒜，還要徹底摸清這種植物的生活習性，因為這對他想要的成功非常重要。
「根據位置記錄，就在前面，我們還有一天的路程。不過從當時現場的情況來看，那幾株扁頭老鴉蒜並非是原生在那裡的，而是以根莖的形式，被什麼動物帶到了那裡，從而在那裡落根。」木謙說道。
「它容易存活嗎？為什麼不帶一些回去培植？」包景志繼續問道。
「在這片雨林里，無論是什麼植物，都很容易存活。即便是原來那些只能以種子來繁衍的種子植物，現在都有可能隨便截根枝條，插進土裡而重新生長。至於帶一些回去培植，我們恐怕沒有權利這麼做吧？審批流程極其複雜，萬一攜帶病毒，危險性也很高。」木謙說道。
「我們研究所的實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什麼危險？再說了，你偷偷地帶一兩株回去，有誰會知道？」包景志在木謙的耳邊低聲說道。
木謙不再說話，在這個城市裡，他所在的研究所也就是個二類研究所而已，只是在某些領域做得突出了點，包景志可以睜著眼說瞎話，但他不行。看樣子，這次包景志是無論如何都會帶一些扁頭老鴉蒜回去培植的。
關於這些方面，木謙從來就沒有搞明白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去遵守規矩，也不知道有些人為何可以不守規矩而能取得巨大的成功，而有的人卻只因觸犯了一點點規矩就萬劫不復。
「勤勞致富的時代已經過去，這是一個講究變通和機遇的時代。」木謙身邊有很多人都這樣說過，但木謙不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他以前不想去觸碰任何社會規範，同樣也不希望任何社會規範來觸碰自己。對於搞不明白的東西，他一向迷茫，然後堅定地選擇敬而遠之。
在傍晚紮營之後，包景志告訴木謙，他此行帶了十支老鴉毒素的抗體，就在他隨身攜帶的一個安全箱里，這是XX製藥公司提供的，目的是確保他們此次雨林之行的安全。最終，包景志希望在找到扁頭老鴉蒜之後，木謙能就地做一些初步的實驗，看看是否能有一些新的發現。
「在這裡我拿什麼來實驗？」木謙覺得包景志瘋了。
「老鴉毒素和抗體現在全在我們手裡，怎麼都要去試一試。即便沒有試驗室里的條件，我們也可以初步拿動物來做實驗，觀測一下應激反應，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也好臨時做出應變，這樣的雨林進來一次可不容易。」儘管這個帳篷里只有他們兩個，包景志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
木謙還在猶豫，但包景志說服人的本事的確有一套：
「我們都很清楚，不老葯不是這麼輕易能研製出來的。所以，非常深入地了解扁頭老鴉蒜的特性是很重要的，有了實驗作為依據，我們此次之行，才能有明確的目標，不至於空跑一趟。而萬一找不到扁頭老鴉蒜的原生地，我們難道要長住在這片見鬼的雨林里嗎？」
木謙還是心動了，他其實很清楚包景志在搞什麼鬼，如果他們能提前一步有重大發現的話，那麼在這個項目中，就更有話語權。甚至，完全把項目的成果據為己有，都是有可能的，雖然抗體的機密他們現在還不知道。
就這樣，此刻的木謙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要換個活法。於是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然後就答應了包景志。
現在的木謙已經鬼迷心竅了，他雖然意識到，卻拒絕去承認：在這片熱帶雨林里，有著太多人類不了解的東西，一切變故隨時都可能發生，倉促進行試驗的後果可能是災難性的。
在第二天的下午，他們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上次木謙發現扁頭老鴉蒜的地方，一條小溪不遠處的沼澤地的邊緣位置，那幾顆扁頭老鴉蒜依然在那裡，濃翠如墨。每一顆扁頭老鴉蒜都有十二片肥厚的葉子從根部環繞而生，高達半米，而它的根莖裸露出來的，卻是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圓形莖塊。
「沒有枝，也沒有花……」包景志仔細觀察著一株扁頭老鴉蒜，然後他便安排隨行的人開始對這附近的生態環境進行建模，同時搭建營地。他們將要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除非找到扁頭老鴉蒜的原生地。
「老木，你最先發現這種植物，對它的毒性也進行了一段時間的研究，有什麼看法？」包景志並沒有忘記木謙對他的價值。
「難說，雨林里有毒的東西太多了，幾種毒素交叉感染，形成一種全新的有毒物質，這並不奇怪。甚至，這種毒素並不是扁頭老鴉蒜自身帶有的，而可能是後天無意間形成的。」
聽到木謙的說法，包景志的臉立馬就黑了下去：扁頭老鴉蒜如果沒有價值的話，那麼他們研究所在這個項目中也就沒有價值了，單純的毒性研究，XX製藥公司完全可以自己來搞定。
「你別特么胡說八道，趕緊想想這種毒素和扁頭老鴉蒜之間的聯繫。即便沒有聯繫，這種毒素也是你從扁頭老鴉蒜身上提取出來的，它不可能脫離扁頭老鴉蒜而存在，你可是這方面的專家。」包景志盯著木謙說道。
「一切要找到扁頭老鴉蒜的原生地才行，植物的毒素往往和周圍的環境有著密切的聯繫。」木謙說道。
「這片雨林這麼大，怎麼找？」包景志立馬就急眼了。
「看來你真的很少來到野外，相信我，三天之內，只要它的原生地在這附近，我一定能找出來。」木謙只好這樣說道，他並不想把包景志給逼急了。
別無他法之下，包景志只能選擇相信木謙，同時他讓人加快對這幾株扁頭老鴉蒜提取毒素，他要馬上行活體實驗。XX製藥公司實力雄厚，資源充足，此刻這個項目必定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包景志的研究所只要搶先一步，哪怕只有一丁點的進展，都可能在日後的蛋糕分配中獲取更多的利益。時間就是金錢，為了搶先這一小步，什麼險都必須去冒，包景志太明白這個道理了。
在傍晚時分，附近生態環境的建模終於完成，這裡的確不是這幾株扁頭老鴉蒜的原生地，可在這附近有著太多相似的生態系統，憑他們目前的人力和設備根本無法一一甄別。所有人都以為從此叢林之行，基本上就這樣結束了。
可是木謙卻緊盯著那幾株扁頭老鴉蒜髮呆，他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幾株扁頭老鴉蒜在此落地生根的時間還短，並沒有進行二次適應環境性的生長，那麼它們肯定隱藏著什麼秘密。
經過幾番考慮之後，木謙挖出了一株扁頭老鴉蒜，當他看到黑褐色的扁平根莖之後，他突發奇想：如果是洪水把這些扁頭老鴉蒜的根莖衝到這裡呢？這附近恰好有一道小溪。
在木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包景志立刻組織人對這塊根莖進行了分解。事實上，這塊根莖的細胞的確有一部分是新生的，這就說明了這塊根莖很可能曾經是斷裂的，那麼被洪水衝擊的可能性就很大。
包景志不顧眾人的反對，立刻組織了兩個小隊，連夜向小溪的上游進發，對小溪兩岸的生態環境進行建模。在先進科技的支持下，他們的這種建模可以覆蓋數千米的範圍，能對其中的生態環境能有一個比較詳細的了解，如果扁頭老鴉蒜的原生地在這個範圍內的話，立馬就可以找出來。
對此，包景志躊躇滿志，他相信上天會眷顧自己的，他一定能夠成功，而木謙卻恰好相反，並沒有什麼信心。木謙知道這片叢林有多大，地域、生態等有多複雜，數千米的範圍根本不足以讓奇迹發生。
「假如說，扁頭老鴉蒜的毒性並非獨自產生、而是和環境交融而成的，那麼它的原生地必然是一個低洼地形，最好是一個空氣不怎麼流通的盆地。」木謙看著電腦上附近上百公里範圍內的地形圖說道。
「這種可能性大嗎？」包景志在一邊問道。
「很大，因為老鴉毒素和一般自然界的有毒物質並不太一樣。麻痹人的神經，破壞人體內的細胞，這樣的毒素很常見，但老鴉毒素作用於人體的機理卻很奇怪，似乎只是把人體細胞的活動給冰凍起來了。」木謙低聲說道。
「這就是老鴉毒素的重要性，你終於明白了。只要服用一份老鴉毒素的抗體，然後再定期服用老鴨毒素，那麼就等於在人清醒的狀態下，把人給不斷地冰封起來，當然，前提是我們能控制老鴉毒素對人體的副作用。」包景志覺得木謙終於開竅了。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人類倒退，像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木謙說道。
「你想的太多了，哪有這麼嚴重？再說了，如今人類科技如此發達，即使人類只有腦力可以活動，社會依然能發展下去，說不定還可以發展的更好。為了活下去，就算是行屍走肉，也會有很多人願意傾家蕩產地來買。」包景志知道木謙杞人憂天的毛病又犯了。
「人類的存在，並非就一定是追求方便和快捷，便利的生活未必就一定對我們有利。」
「那我們的存在，是在追求什麼？」包景志反問道。
木謙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木謙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人類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讓自己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和科技所帶來的方便、快捷、簡單、舒適之間，並不能單純地划等號。
在第二天破曉之際，前面的兩隻小隊停下來了，他們一無所獲。包景志得知消息后，頓時失去了他以往的氣度，甚至開始破口大罵。而木謙則拿出這片雨林的地形圖、植物分布圖、水流分布圖開始對比，任何紛繁雜亂的景象中，都會隱藏著某種蛛絲馬跡式的聯繫，即便是空穴來風，那也要有一個穴才行。
「我要立馬回去，調集更多的人來，把這片雨林翻個遍，我就不信找不到。」包景志喘著粗氣，對木謙暴躁地說道。
「在這片上百萬平米的熱帶雨林中，人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那些先進的科學設備也未必能發揮出什麼作用。」木謙冷然說道。他從沒想過，包景志在這樣的利益面前，會有如此失態的一面。
「那你說怎麼辦？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贏了我們就可以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數十億人之上，我們決不能錯過。」包景志惡狠狠地說道。
「你看這裡。」木謙指著一個盆地說道。這個盆地距離他們現在的位置有上萬千米，並且面積很小，很容易被忽略掉。
「這裡怎麼了？」包景志急切地問道。
「我以前去過這個地方，不過並沒有進去這個盆地，因為盆地四面環山，山上面有很多劇毒的桉樹，並且其中一些桉樹已經在雨林中產生了變種。」說著，木謙指著盆地旁流經的一條大河又接著解釋道：
「假如說盆地里有什麼缺口的話，在暴雨時節，是完全有可能把盆地里的某些東西給衝出來的。這條大河雖然幾度彎曲，也相聚這裡甚遠，但雨林里的暴雨季節，洪水漫天而過，之後各種溪流交錯縱橫，一件東西被衝出去上萬千米也是很有可能的。」
「你能確定嗎？」包景志此刻居然眼珠發紅，死死地盯著木謙問道。
「這怎麼能確定？不過倒是很值得一試。」木謙很看不慣包景志此刻的嘴臉，神色中略過一絲不屑。
包景志似乎完全沒有看出木謙對他的蔑視，沉吟片刻，然後咬牙說道：
「我們即刻退出雨林，然後從另一個更近的位置進入雨林，去往那個盆地。」之後，包景志不等他昨夜派出去的四個人回來，就帶隊離開了雨林。
六天之後，包景志帶著木謙及另外五個人站在了盆地外面的山腳下。包景志已經等不及了，所以也沒有召集足夠的人手，就再次進入了這片危險叢生的雨林。很快，包景志的憂慮就變為狂喜，對盆地的建模還沒有完成，無人探測機已經拍下了盆地裡面的照片，那是一大片墨綠繁盛的扁頭老鴉蒜，足足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的面積，甚至無人機還帶回來了兩片新鮮的葉子。
極度興奮下的包景志一把抱住了木謙，差點把木謙撲倒在地。最終，包景志幾乎哽咽著對木謙說道：
「老木，上天對我們太好了。老木你簡直就是我的福星，這次的成功，你功不可沒，以後有我的就有你的。」包景志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說道。
「只是發現了原生地而已，後面的路還長著呢。」木謙的語氣也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這一個多月來，他第一次從自己人生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所以，下一步你可要加把勁了。有了扁頭老鴉蒜原生地的環境資料，我們很快就能徹底搞清楚老鴉毒素，甚至我們自己也能研製出更加有效的抗體，這一次我們要走在XX製藥的前面，你懂的。」包景志最後把聲音壓得很低，他知道木謙雖然有時候會多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但並不笨，一定能明白此刻他的意思。
木謙自然明白，但他無話可說，他只能盡全力去做好自己分內的事，雖然他在內心深處根本就不相信什麼不老葯。他覺得這完全是自欺欺人，甚至是害人的東西，只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換個活法了，所以他只能完全聽從包景志的安排。
「我們現在立刻進盆地，天黑之前還能紮好營地，明天就正式開啟我們的偉大事業。」包景志躊躇滿志地發號施令。
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猶豫間都沒有其它的動作。天色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黑了，翻過山進入盆地，兩個小時哪裡夠？更別提這裡可是時刻充滿著危險的熱帶雨林，天黑之後還要行動的話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最終，還是木謙說道：
「盆地里是不可以安營紮寨的，那裡空氣不流通，危險性很大。還有現在是暴雨多發季，在盆地裡面萬一遇到洪水，我們就死定了。所以，我建議我們今晚在外面休息，明早分為兩隊，一隊人進盆地里摸清楚狀況，另一隊人在外面架好設備，雙管齊下，並不會浪費多少時間。」
「這……」包景志想了一下，然後摸著自己的腦袋大笑著說道：
「還是老木你考慮周全，我一時心急，沒有第一時間考慮大家的安全問題，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是我對不起大家，在此我鄭重向大家道歉，哈哈。」
包括木謙在內的六人自然沒什麼話說，大家一起開始搭建營地，燒水煮飯。包景志素來便有威望，又是領導，隨行的幾個心思活泛的人立馬轉變了話題，氣氛很快輕鬆起來，剛才的尷尬煙消雲散。
晚飯後，包景志找到木謙，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
「老木啊，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情不佳，可是下面的工作非常重要，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才行。憑你的才華，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你放心，你的人生大事包在哥哥我的身上了。」
「你又何必如此著急？」木謙苦笑著說道。他所說的「著急」指的是包景志大包大攬的「人生大事」，可沒想到包景志自己居然這麼快就忘記了，並且還會錯了意。
「我能不急嗎？現在就是打仗，分秒必爭啊。明天我們先進去，拿到了土壤和空氣樣本，以及這附近生態環境的數據，就立刻返回所里。至於其它的，留下兩個人在這裡繼續收集。我們要爭取在半個月之內，取得突破性的進展，這樣才能走在XX製藥的前面。」包景志開始籌劃未來的安排。
對此，木謙只能隨意應付兩聲。在這方面，他和包景志之間的距離還是很大的，他只覺得包景志在這個世俗世界里，沉陷得太深。可是他又不知道這樣又有什麼不對，至少包景志比他要成功得多，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價包景志呢？
「或許，錯的人只是我自己。」木謙在心裡這樣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