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雲雁不逢音信杳,沙鷗無數往來輕
第二十章:雲雁不逢音信杳,沙鷗無數往來輕
卓君一和劉嫣笑繼續踏上他們的征途,雖然天狂凌霄的威脅沒有了,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在宇宙就走得輕鬆。
這條通道的秘密在於通道上的一些特殊的空間點,卓君一稱之為空間上的驛站。他們能感覺到空間的褶皺是因為,幕充斥著整個空間,而空間中的幕本身卻好像死的一樣,沒有能量,也不傳遞能量,最多有一些微不可察的運動。所以,幕一般看似是靜止的,但在某種情況下卻可以小範圍的波動,並且留下固定的頻率。這條通道曾經很可能有超級生命體經過,或者有大量的高智慧生命經過,總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留下了一些固定的頻率,隨後在漫長的宇宙歲月中消散了,但有些特殊的地方卻可以保留下來一些痕迹,拉波特這樣的實驗室就是如此,所以他們才能在那裡感覺到幕,同樣正是這些波動痕迹讓他們的身體發生了質變。由此可見,幕的確是和生命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後來,卓君一和劉嫣笑偶然一次漂移到了錯誤的位置,那裡的波動痕迹比較強烈,他們就發現了這個秘密。隨後的兩百年時間裡,他們一直想辦法去尋找、感受這些痕迹,所以自身的生命力強大了很多,突破了在拉波特上的限制,最終才能在最後關頭,從天狂凌霄的魔爪下救回了自己的小命。
但這又帶來了新的問題:幕的傳遞是否需要時間,如果是的話,它的速度真的能超越光速?他們究竟是如何在宇宙中跨越時空的?這些問題像大山一樣壓在他們心上。所以,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為此做出努力,即使不能真的走到幕後,哪怕掀起一角也好。
「準備好了嗎?我怎麼有點緊張。」卓君一說道。
「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不就一光年的距離嗎?以前一次幾十光年的距離都試過。」
「那時候天狂那個混蛋在啊,現在我倆要是相隔一光年的距離,危險係數實在太大了。」
「唉,可惜我們並沒有別的選擇。看看我們周圍,這片荒涼的黑暗太空中能有什麼?我們只有往前走,就算明知是火坑,也只能跳下去。」劉嫣笑嘆了口氣。
卓君一點了點頭,然後在心裡把這附近的星域結構又仔細地回想了一遍。他們現在利用宇宙中的幕,已經可以探測到一光年外的星空,所以他們這次將要嘗試漂移出去一光年的距離。
「如果我們失去聯繫,你一定要呆在這裡,千萬不要亂跑,我會想辦法找回來的。」卓君一最後叮囑道。
「嗯,我哪也不會去。」劉嫣笑點了點頭,用堅定的眼神給予卓君一鼓勵。其實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首先他們的視野已經達到了一光年,其次他們在這片星域逗留了一段時間,對這裡、尤其是劉嫣笑所在位置的星體分布圖非常熟悉,最多花點時間而已,他們有把握在茫茫的宇宙中找到這個地方。
但宇宙是殘酷的,當卓君一真的漂移出去一光年的距離之後,他和劉嫣笑頓時如墜冰窟,宇宙再一次在他們面前展示了它的無情:卓君一和劉嫣笑失去聯繫了,他們根本無法藉助宇宙中的幕進行聯繫。
這是一個他們一直以來都忽略的問題:他們的幕並不能像生命場一樣從身體里爆發出來,所以他們只是利用幕傳遞出一些信息,藉此完成對宇宙的探測和彼此之間的交流,至於從外界空間汲取能量、防護罩則完全是生命場的作用。或許是由於幕的背後機制的原因,他們利用幕傳遞出去的信息,並不是向四面八方傳遞的,而是有一個狹小的範圍和固定的方向。可以簡單的說,他們利用幕對宇宙的探測就像是一盞探照燈一樣,在漆黑無邊的宇宙中或明或滅,猶如一點螢火。而現在一光年的距離實在太遠了,他們傳遞出去的信息很難撞上,也就沒有了利用幕直接交流的可能。
當然這個問題也很容易解決,只要他們能夠確定方向,然後向那個固定的方向傳遞信息就可以了,並且需要兩人都確定方向才行。因為一個人接收到了另外一個人的信息,是沒有辦法反向跟蹤的,他依然無法找到另一個人。
卓君一站在一個很大的環狀隕石帶邊緣,在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雖然接下來他可能要面對極其恐怖的事——和劉嫣笑永遠斷絕聯繫,但宇宙中的這幾百年時間,已經完全讓他忘記了「崩潰」、「放棄」等字眼。
「笑笑一定還在原地等我,但我不能讓她等太久,否則生命體的智能是不可測的,在危急情況下,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卓君一一點點地放鬆自己,然後以一個世間萬物不縈於懷的超然心態開始去查探附近的星域。
「艹……」卓君一在心底大吼:
「你是非要玩死我才甘心嗎?啊啊……」他扭動了幾下脖子,全身的細胞一陣抖動,給自己做了一個從裡到外的全身按摩,然後跳上了一塊隕石,接著又跳上了另一塊……就這樣,他在隕石帶上不停地跳來跳去,一塊塊隕石被他踢飛,奔向了遙遠的黑暗深處。
他必須全神貫注地去玩這種小孩子才會玩的遊戲,以此來平息自己的暴怒。因為就在剛才,他發現了另外一件不太好的事情:這個宇宙從整體上來說,是平坦且空曠的,只有在星系的中心,星體才會比較密集。而其它更多的區域,就彷彿是一片虛無,了無痕迹。他現在就像是被困在了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島上,他連往前面嘗試走兩步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一旦跑到海面上,在沒有充足定位的情況下,他想反身回到這個孤島都難了。
慢慢地,卓君一踢球的動作開始嫻熟起來,姿勢也優美了,他把自己原本的動作模式融入進這個自己剛發現的遊戲中。很快,他就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球門,然後開始自己獨自一人的射門表演,一塊塊隕石劃出靈動的曲線,砸進那一塊黑暗中……
「希望你能多點耐心,乖乖地在原地等我,恐怕這次要花點時間了。」卓君一在心裡輕嘆。
由於宇宙漂移最後是有一個弧線把他們甩出去的,所以現在方向完全混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經過一光年超遠距離的擴大,原本一絲一毫的差異都可能被無限放大。此刻,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四面八方全方位無死角的宇宙中,卓君一必須選擇出唯一的正確的方向,他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以前無論遇到什麼難題,他和劉嫣笑都能通過兩人協作、自我反思、思維互補的方式去解決,但這一次,他只能靠自己。
「笑笑說過,幕的傳遞是需要時間的,雖然她是憑感覺瞎猜,但應該有幾分依據,怎樣才能找出這個時間?」卓君一併沒有直接去想怎樣才能回到劉嫣笑的身邊,而是思考一些亂七八糟的不相干的事。
此刻,他把自己的思緒完全放開,讓它在自己意識的大草原上沒有任何約束地縱情馳騁,所謂「信馬由韁」就是這個意思。但他的潛意識卻緊緊地鎖定著「一光年」這個詞,只要他的潛意識飄過任何和「一光年」有關的東西,都能立馬把他的意識驚醒。
這是他一向的習慣,因為在這個時候,如果慌亂且急躁地去思考最直接的問題,往往會讓大腦陷入既定的困難旋渦之中,只見一隅,而無法得窺全豹,從而無法發揮出它真正的實力。卓君一一直都相信,人類的思維是遼闊無際、浩瀚如星辰的,即使一個人的認知能力有限、大腦儲存量有限,但人類是智能的,有聯想、推理、邏輯能力,所以才會創造出一切,甚至自己。
「我應該創造出一個創造者。」這句話很熟悉,但卓君一想不起來在哪裡看見它。卓君一躺在一塊隕石上,然後微一用力,這塊隕石就在原地像陀螺一樣,帶著卓君一旋轉起來。
「在量子力學中,人類的嗅覺、聽覺、味覺、觸覺、視覺都有一種很玄妙的解釋,甚至人都不是存在的,是一種虛幻的量子態。如果我現在變成了量子態,是不是就可以在這個宇宙中永生了?量子態……量子態……幕是不是一種量子態的東西……」
「怎樣才能跨越時空呢?把時空摺疊起來?或者說時空本來就是摺疊的?為什麼宇宙漂移是要以一個弧線的方式來利用慣性?如果是直線的話,老子現在不是可以直接就回去了嗎?艹……」
「唉,時間、空間、時間——」卓君一緩緩地從隕石上站了起來。
「幕的傳遞是需要時間的,這個宇宙中會不會存在著另外一種時間?」卓君一輕輕一跳,跳上了幾萬公裡外的另一塊隕石。
「時間是什麼?有兩種不同的時間嗎?或許真的可以有,地球上好像就有另外一種時間的叫法。」卓君一的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一個大大的指針型的鐘錶橫跨在他的眼前,秒針「嘀嗒」、「嘀嗒」地往前走,一個「嘀嗒」就是一秒鐘,但是在這個「嘀嗒」聲中,這段微小的間隔又是什麼?這種離散的時間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時間?
可能時間是一種或者很多種,也可能時間有很多種的表現形式,這關係到時間的本質,卓君一自然並不清楚。
「或許幕傳遞的時間就是這種離散的時間,因為小到一定尺度,所以我們用自身的生物鐘感覺不到。」卓君一思索間,調動出自身的幕,緊接著在他感覺不到任何時間間隔的情況下,瞬間擁有了前方一光年距離範圍內的宇宙視野。當然這只是一個很粗糙的視野,他能看到的最小單位至少也是一個星系,所以劉嫣笑個人連一點塵埃都算不上。如果他不能和劉嫣笑取得聯繫,他就無法確定劉嫣笑在哪個星系內。而他先前所記憶的星域分布圖,由於宇宙的空曠平坦和距離過於遙遠,根本排不上用場。
「以弧形來進行宇宙漂移、瞬間跨越時空、離散的時間、還有量子糾纏、量子跳躍……」卓君一在隕石環上跳來跳去,不知疲倦,永無休止,逐漸忘我。似乎他必須保持這種玄妙的運動狀態,這樣他的思維才不會停止、才能飛起來。
就這樣幾個月時間過去了。突然之間,卓君一屹立不動:剛剛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但是火花閃現之後,就杳然無蹤,只給卓君一留下了一絲惆悵和失落。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想到了什麼,為什麼現在想不起來呢?」卓君一此刻如同一尊古老的雕像,不僅紋絲不動,還帶有一種悠久歲月遺留下來的、深藏在內的笨拙和茫然。
「人的意識很難跟得上他的潛意識,或者說,人的身體很難跟得上他的大腦,一個人大腦的信息處理速度能有多快?」卓君一努力地回想著,也試圖去搞清楚他的大腦。
在一種玄妙的狀態下,卓君一的大腦似乎激活了某種自我思考的能力,變的獨立一體,完全把他本人拋在一邊。同時開啟了信息高速處理模式,無數信息碎片,有意識的、無意識的、甚至不屬於卓君一的,都「唰唰唰」的一閃而過,在電光火石間展現出鋪天蓋地絢麗的霓虹。而現在,卓君一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大腦,開始有意識地思考,它立刻變得像蠢笨的蝸牛一樣,在紛紜雜亂的浩繁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根據卓君一在地球上的生活經驗,人類的大腦會經常出現一片空白的情況,或許這是因為大腦被弱小的身體所束縛,從而出現了卡機、死機。的確,地球人類的大腦相比於他的體型來說——大的是有些不同尋常。
「算了,看來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可能剛才我其實什麼也沒想到,只是出現了一種自我欺騙的幻覺。」卓君一在心裡呢喃,然後他的目光掃射了旁邊的巨大隕石環。
「我一定是瘋掉了,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去漂移第二次。」他本不想這樣瘋狂,但宇宙只給他留下了這唯一的一條路。他知道憑自己目前的認知和思維,是解決不了眼下的困境的,所以他必須去行動,坐以待斃從不是他的風格,即使要冒永遠失去劉嫣笑的風險。
卓君一看了一眼隕石環:它無比龐大,直徑可能有數億千米,擁有著億億萬塊大大小小的隕石,不知道為何形成,就突兀地橫跨在這片星域里。
「再見了,大怪圈。」雖然卓君一知道這一步跨出去,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這個隕石環了,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跨了出去。
一萬億千米的外的地方,卓君一停了下來。這個距離已經是他敢嘗試的極限了,如果再來個一光年,那麼一切都將不可挽回。而這個方向,也是他數個月來經過無數次的查探、對比,最終非常謹慎確定下來的方向。即使不是通向劉嫣笑的正確方向,也希望不要錯得太遠。
幾個小時的時間過去,卓君一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他在附近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這一萬億千米的距離沒有改變任何事。
「再來個一萬億?」卓君一的心蠢蠢欲動,但隨即他又在心裡大罵自己:
「不行,這樣下去的話,很可能會越跑越遠。你這個傻子,寧可永遠站在這裡,也絕對不要再動。」
但僅僅過去了十天,卓君一在傻傻地站了十天之後——他就控制不住了,然後在極度的糾結和痛苦之中,他又走了第二個一萬億,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我要死了,終於解脫了。」一年後,卓君一躺在漆黑冰冷的宇宙中,孤零零地漂浮著,他已瀕臨死亡。他體內的有機系統經過一年時間的瘋狂移動已經消耗殆盡,可他並沒有去尋找合適的星體來補充、休養,因為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劉嫣笑。
在這兩年內,卓君一經過了無數次沒有明確目的地的宇宙漂移之後,現在他很可能已經和劉嫣笑相距幾十光年、甚至幾百光年。儘管他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事實。
而更讓他痛苦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劉嫣笑此刻可能還在那裡苦苦地等待他,卻註定是望斷愁腸一場空。幾個月前,絕望和懊悔就已經打敗了他,他甚至想到了自殺,他差一點就沖向一顆恆星,但最終並沒有。這樣的死亡方式對他來說太過於恩賜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在這個宇宙中,孤獨地享受著煎熬和折磨而死。
一個直徑三十千米的星體快速地從卓君一身邊劃過,這可能是一顆彗星。它的出現,立刻打破了這片星域原本相對的靜止狀態,卓君一想都沒想的就朝這顆彗星衝去,他要和這顆彗星一起離開——不管這顆彗星會把他帶到哪裡,他都不在乎,只要能離開這裡就行。
「……帶著我的祝福,去宇宙盡頭流浪吧。」等待著卓君一的不是宇宙盡頭,而是地獄。卓君一趴在這顆彗星上,和這顆彗星結為一體,如冢中枯骨般的流浪。
不知過了多久,卓君一抬起了頭,嘴角牽動幾下——他想笑但是失敗了:不遠處有一個地方的引力很大,直接造成了附近空間結構的凹陷,但卓君一卻沒有從那裡探測到大質量的星體。
卓君一隻想到了一種可能:黑洞。
「黑洞、黑洞……那就跳下去吧。說不定,黑洞比地獄更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