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瘋癲言語可瘋癲
瘋老頭在地上不住打滾,額上不斷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疼的整個人蜷縮起來,顯得他更瘦更小了。
「姑娘!」
翠菡在一旁握緊了我的手。
「這、這、這人到底是誰?」
成灤臉色霎時蒼白起來,聲音微微發抖,想是被嚇得不輕。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
那老頭在地上滾了有一刻鐘,突地蹦起身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發出一陣長長笑聲,聲音低緩而又有著節奏。
旋即便負手立在了成灤跟前,他圍著成灤轉了一圈,繼而又是一陣長笑。
「來人……」成灝顫聲叫道。
身旁護衛一聽,便欲拔刀。
翠菡握住我的手又是一緊。
「死小子,你背部曾受重創……」
瘋老頭突然開口,成灤急忙揮手,示意護衛收回刀。
我也驚奇不已,這瘋瘋癲癲的老頭,他是如何知道成灤曾背部受傷?
「你胡亂猜的吧,瘋子!」
成灤罵道。
「瘋子,對,我就是瘋子!不過總好過你這——半個死人啦!」
那瘋老頭眼睛一瞪,拉長了音調,看似痴痴傻傻。
「放肆!」
成灤氣得眼睛都紅了。
「爺爺我,從不誆人!你背部至今一遇下雨天就疼得要死,是也不是?」
瘋老頭一說完,成灤就愣住了。看來他說的沒錯。
「你、你這個瘋子如何知曉?」
「呵呵呵呵,」老頭用剛吃完雞腿的油手將兩邊下眼皮往下一拉,「你爺爺我乃是北斗七星下凡,什麼不知曉?」
「不過是背疼而已,何至於會死?」成灤仍是難以置信。
「嘿嘿嘿嘿,騙人是小狗!」
說完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掌在成灤臉上摸了一把,抹了他滿臉油光:「你是小狗,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未落,人已消失在後面山頭了。
此時再看成灤,正頂著半邊油臉,氣得咬牙切齒。
不等他說話,我忙躬身柔聲道:「灤王,剛剛趕了山路,身體疲累,不妨去歇一歇吧。」
成灤見我說話,立刻換了笑臉,伸手扶我。
起身時,我看到一旁的顧鈺琛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
成灤攜著我正要走,看見顧鈺琛,又問:「錦瑟,你還未介紹這位是?」
未等我答話,顧鈺琛早已拱手道:「回王爺,在下鈺琛。」
「姓玉?」
顧鈺琛淺笑,凝眸道:「姓顧。」
但見灤王面上閃過一絲冷冽,但立刻笑道:「顧兄,多謝近日照拂錦瑟!」
「王爺折煞鈺琛了,鈺琛不過湊巧與錦瑟買了同一處莊院,何來照拂?」
顧鈺琛笑不達眼底,恭敬說道。
他雖是說的謙卑,卻在他周身,感覺不到一絲謙卑之態。
成灤再不說話,只默默看了他片刻,隨後便轉身對我笑道:「錦瑟,本王要住你隔壁的房間。」
我腳步一頓,不由得冷了言語:「王爺恕罪,錦瑟隔壁已有翠菡在住了。」
灤王見此,忙彎起了眼睛笑道:「錦瑟何必當真,本王、本王跟你開個玩笑罷了,哈哈哈……」
「王爺何等尊貴,以後這種玩笑還是不要亂開,免得失了身份!」
我舉步走到了成灤前面,成灤便也不再言語,只拔腳跟上。
「呀!」成灤突然叫了一聲,「差點忘記了!錦瑟稍等。」
他朝後面侍衛揮了揮手道:「還不將東西拿出來。」
但見一名侍衛從那紫色轎輦後面走出,手裡捧著一個箱子,箱子用軟布裹起。
「錦瑟,這是本王特地命人為你打造,快打開看看!」成灤喜道。
我朝翠菡一點頭,她便走上前,手腳伶俐地打開了箱子。
一身銀色盔甲在日光下灼灼地發著光。
那頭盔是將白銀拋光所制,兩邊鬢角處各綴著雀翎樣的同色飾品。
盔甲根據我的身形特製了腰身,袖口、領口都用生銀點綴著精緻花紋。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一片讚歎之聲……
我感到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我身上,只是,有一道目光,似乎很是不同。這目光,我在第一天踏入庄門時,也感受到過。
只是當我回頭,試圖迎上這道目光時,卻是如何也找不到了。
「錦瑟,你可滿意?」灤王道。
我微笑俯身行禮:「謝王爺厚愛,錦瑟惶恐。」
「哎,錦瑟,你如今是西境大將軍了。本王早就發現你雖為女子,但有經世之才,所以才夥同峪王並幾名朝臣上書,舉薦你當大將軍,本王相信你!」
哼,原來成灤此次是來邀功了。
「多謝王爺信任!」我又俯身行禮,不等成灤說話,我便招呼著,「小九,快帶灤王休息去吧!」
小九自人群中走了出來,學著方才顧鈺琛的樣子躬身道:「王爺,小九帶您去休息。」
他的聲音里有著男子的雄渾,卻也帶著些孩童的稚氣。
成灤見我不欲挽留,也就跟著小九走了。
走了幾步,他突地又回過頭來,道:「錦瑟,此次去西境,本王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點點頭。
他沉思了一瞬,又開口道:「本王明日就啟程回京都了,錦瑟可否在分別前與本王走走?」
我略一思索,終是點點頭。
「好。」笑道。
成灤這才跟著小九走了,腳步輕快。
院子里的人也漸漸散去,灤王的隨從侍衛們自是追隨他而去。
只是,正待我與翠菡也預備離開時,卻是發現右邊籬笆旁站著一個灰色人影。
即將西下的夕陽將那人影子拉得很長,已經快到了我的腳邊。
我凝神看著,那人帶著草帽,從身形看來應是個女子。
那女子見我望她,便舉步向我走來。
見她走路的樣子,我腦海里突然迴響空鳴。
是她?
翠菡見狀,悄然挪步,擋在我身前。
我心頭一熱,拉了拉她,朝她搖搖頭。
她知此人並無惡意,便放了心,立在一邊。
那女子腳步猶豫,但終於期期艾艾走至我身前。
待她慢慢拿下頭上草帽,我終於確認。
我不由喊出來:「真的是你,綠鶯!」
當年在穆府,是她帶給了我最真實最簡單的歡樂。
她比那時瘦了許多,皮膚也不如當年光滑,穆子蕭在華年死後就遣散了府內的僕役,在那之後,我便未曾見過她。
只是沒想到,她竟在這風雨山莊!
「錦瑟小姐,你現在當將軍了!」綠鶯的語氣淡漠而又疏離,似乎……還帶著怨懟。
我怔了一怔,忙轉頭囑咐翠菡先回煙波堂。
翠菡看了一眼綠鶯,猶豫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轉身去了。
「綠鶯,現在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麼話你說就好了。」
綠鶯冷笑,那笑真是刺目。
「錦瑟小姐前日來這莊子,綠鶯就看到了,只是以小姐現在這身份,綠鶯當真不敢造次搭話。」
綠鶯句句帶刺,與以前穆府里那個活潑善良的女子判若兩人。
我只有忍了心中酸澀,問道:「紫竹呢?可也在這莊子里?」
「紫竹蒙錦瑟小姐記掛,定然受寵若驚呢!」綠鶯言語里仍是含著諷刺。
下一刻,她神色突然黯淡下來,「只是……她已然人在九泉之下,怕是不能知曉了。」
我心裡一痛——那個娟秀得體的女子,她已經不在了么?
我急急跨出一步,直拉住綠鶯胳膊:「綠鶯,好姑娘,你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
綠鶯見我如此,大大的圓眼睛里早已溢滿了清淚。
「錦瑟小姐這幾年風光得意,還管我們這些下人做什麼,快莫讓我們帶累了!」
我心中酸楚:「綠鶯,錦瑟知道這幾年你受了許多委屈,只是錦瑟本就身如飄萍,自顧不暇。當年未能護著你們,我心中一直難安,現在你我兩個都算是穆府舊人,當年承蒙照顧,如今你若不嫌棄,錦瑟願任你調遣。」
綠鶯已是滿面淚痕,她終於抱住了我。
「錦瑟小姐,你莫如此說,真的折煞奴婢了!」
我撫著她,她哭了很久很久,似是要將這幾年的恐懼、委屈、茫然全部都哭出來。
我攜著她到八角亭中坐了,她方斷斷續續說了些話。
「夫人被關起來之後,穆大人遣散了許多僕從,那時經常有刺客來府里,僕役們急晃晃地都卷著銀錢逃了,只留幾個忠心的,不願離開。」
我這時才知,原來當我在水雲居里安然度日時,穆府居然經歷著如此劫難!
「夫人平日對我和紫竹極好,我倆便相約著輪換去照顧夫人……」
「華年姐姐一直是你和紫竹在照顧?」
我心裡納悶,綠鶯和紫竹是絕不可能在華年的飯食里下毒的,那麼誰會在她們眼皮子底下來下毒呢?
「那麼,華年姐姐去世那晚,你們可發現有何端倪?」
綠鶯凝眉道:「那晚是紫竹在夫人房內,夫人休憩時她便走了,並未聽她說有異樣。」
那麼,那毒是何人在何時下的?
「夫人死後,紫竹一直愧疚,認為自己未能照顧好夫人,就在夫人棺槨旁守了三日……結果受了風寒,雙手潰爛,才過了幾日就去了……」
綠鶯說著又要落淚。
我卻聽得心驚——從未聽說受了風寒會雙手潰爛的。
再問綠鶯,她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幾日穆大人一直喝酒,伏在夫人棺槨上哭了許久,酒醒后就將府內剩下的人打發走了……」
時隔經年,我方知道,那時的他們有多苦。
原來有些人的苦並不讓我看到,有時候我恰巧看到了,或許那也不過是其中一成……
如今才知道那些過往,卻是什麼都無法改變,只空留余恨!
我唯有拉了此時抽噎不已的綠鶯,默默陪她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