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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沙場秋點兵

  翌日,微雨。

  我持著將軍玉牌,由易木領著,到了弓箭營。

  軍營中為防有敵軍偷襲,一向都不種樹木,只有營地圍牆外有零星的幾顆茂密大樹。

  整個營中荒涼而又靜寂。空氣中有雨絲灑落時激起的微微的塵土氣味。

  一路上,我都在想著,面對嚴肅靜穆的將士們,我該如何說,如何做。

  跨進弓箭營大門,卻不是我預先設想的那樣。

  幾千名弓弩手站在碩大的營場中,烏泱泱一片,卻全無三軍將士的精神氣魄。

  在小雨中,有人甚至哀聲載道,埋怨著天氣。

  我立在指揮台上,初秋的雨絲打在我的臉上,有些微涼。

  我心裡暗想,若是成灝在這裡,他看到這幅場景會如何做?

  許是見我半晌並無話語,下方的小兵們喧鬧聲更大。

  易木站在我右側靠後的位置,我感到他此時正望著我,似乎我不言語,他也是不準備言語的。

  「弓箭營都尉何在!」我負手立著,大聲喝道。

  台下有幾個人望了望我,然而並無人理我。

  「弓箭營都尉何在!」我又厲聲道。

  台下幾千人,無一人應我。

  雨似乎大了些,下方怨聲四起。

  看來要鎮住這些鬆散管了的兵將,並不是一件易事。

  易木似是身形動了一動,但仍無說話的意思。我知道,要收服這些小兵,唯有先收服了他,而要收服他,唯有此刻。

  我默默地掃視著這群人,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待那些人站得實在煩了,我伸出手,指著兩個人:「你,還有你,出列!」

  我語氣凌厲,絲毫不容違抗。

  那兩個人正對周圍人擠眉弄眼,突地看到我指他們,本能地挺直了身子,飛快站到了隊伍外面。

  我唇角微翹,只要他們心中有所畏懼,那便好辦。

  那兩個人站定之後,方才反應過來,一時間有些無措。便又懶懶地望著我。

  後面一眾人看到此,也都紛紛安靜下來,欲看我如何做。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其中一人。

  「趙七……」那人並不看我。

  「你呢?」我含笑望著另一人。

  那人看見我笑,微微地一愣神:「來福。」

  我旋即朗聲對眾人道:「從即日起,趙七,便是我們弓箭營的左都尉,來福是右都尉,你們可聽清楚了!」

  話音剛落,隊伍中就有一紅臉漢子高呼:「我才是左都尉!」

  另一個絡腮鬍子也跟著喊道:「我!我本是右都尉!」

  「從即刻起,你們不是了。」我冷笑道。

  趙七和來福似是呆了,已經忘記之前的懶散模樣,直挺挺地立著,似乎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你憑什麼?」

  「對,憑什麼?」

  下方反對聲四起。

  我心中暗笑。我不怕他們反對,只要他們開始對著我說話,便證明我已贏了!

  我緩緩舉起手裡的將軍玉牌。

  「本將軍不欲為難你們,只是王命在身,不得不如此!」

  我歪頭一笑,似是人畜無害。

  台下頓然鴉雀無聲——其實有時候,女子當將軍,也有著自己的優勢,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女子。

  「趙七來福何在!」下一刻,我則厲聲大喝。

  「屬下在!」趙七和來福雙雙抱拳,立刻便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

  「欺瞞上將,質疑上將之命,冒充都尉,蔑視軍紀隨意喧嘩,按軍法,該如何處置!」我盯著台下,一字一頓說道。

  趙七和來福面面相覷。

  「說!」

  「稟將軍,按律……當斬!」趙七顫聲道。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軍法,怎的如此兇殘。

  看著台下抖如篩糠的兩人,我心裡著實不忍。只是,這裡是軍營!

  我一咬牙,對著趙七來福喝道:「還不快去!」

  趙七和來福互相看了一眼,正了正神色,快步跑去,拉著鬼哭狼嚎的兩個前都尉去了。

  片刻,場外便傳來兩聲凄厲慘叫。

  營內一片寂靜。

  幾千人肅然而立,連風過的聲音都聽得到。

  我立在台上,微微笑道:「各位,我是新來的右將軍,請大家多多關照!」

  「參見右將軍!」

  幾千人的聲音齊齊發出,震得大地都顫了一顫。

  我回過頭,易木正肅然立著,同那幾千人一同行禮。

  於是,我立下規矩,每日卯時整隊集合,在此練箭。

  離開前,我揚著將軍玉牌,朝著台下幾千男子笑道:「大家莫要遲到,否則,軍法處置……」

  我說得極輕,卻看到下方眾人臉色均變了一變。

  回營帳的路上,翠菡悄聲問我,為何偏就選趙七和來福為左右都尉。

  我凝眉思索,也壓低了聲音道:「因為他倆,模樣最是周正!」

  翠菡先是一愣,隨機便一臉瞭然的樣子。

  到了帳前,卻見一個高大修長身影正在門口踱來踱去,旁邊立著一位粗壯將士。

  正是韓江與褚尉天。

  他們來的倒挺快。

  褚尉天先看到我,他居然對我嘿嘿笑了,悄聲喊了一聲:「右將軍!」

  然後便擠眉弄眼地看我。

  韓江卻恰恰相反,他的身上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錦瑟,不要以為你是灤王的人,打了國主的幌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殺我將士!」他狠狠地盯著我。本來一雙好看的眼睛此時瞪得幾乎要裂開。

  我從他身前走過,並不看他,閑閑道:「哦?看來大將軍不但不把灤王放在眼裡,也不把國主放在眼裡。」

  「你……」他氣急,聲音里滿是怒火,狠狠指著我,「我們走著瞧!」

  說完便拂袖匆匆而去。

  褚尉天此時湊到我身邊來,悄悄地伸出拇指:「右將軍,真乃女中豪傑!佩服!」

  我不知他是真心誇讚我,還是有別的意圖,只輕輕含笑點頭。

  褚尉天奔走以後,我望著已經走遠的那個修長身影,嘴裡輕聲咀嚼:「韓江……」

  進了帳內,翠菡急急拉著我:「姑娘,此次你可惹怒那韓大將軍了!」

  我此刻也彷彿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榻上,半晌,才輕輕說出話來:「如此正好。」

  如此,他才會露出馬腳。

  「右將軍,明日事多,還請早些歇息。」易木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他是在提醒我什麼呢?

  夜間,睡在榻上,似是被什麼人摁住脖頸,許多人的臉放大在眼前,我奮力呼號,卻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拚命掙扎著,忽聽翠菡焦急的聲音在喚我。

  「姑娘,姑娘!」

  終於,我睜開了眼,看見她一臉的淚痕。

  「姑娘,你又做噩夢了?」翠菡聲音裡帶著哭腔。

  我緩緩點頭,這才發現自己衣衫已被汗水浸得濕透。手指尖因用力攥住了被角,此時已然破皮。

  「翠菡,昨日,是我第一次殺人。」我說得及澀,也及慢。我夢見了那兩個被我殺掉的都尉。

  「姑娘,是他們目無軍紀在先。」翠菡搖頭急道。

  我苦笑:「只是,若我不來這軍營,他們也便不會受命頂撞與我。若不是我,他們仍活著,到了年齡,領份退伍金,便可安然度日……」

  翠菡愣了一瞬:「姑娘,你是說,他們昨日那樣,是受人指使?」

  「那麼,你認為,他們兩個小小都尉,竟敢對國主親賜右將軍如此無禮?更何況,我還是狠辣之名在外灤王的人?」

  翠菡恨恨道:「必是那韓江嫉妒姑娘,才行此卑鄙手段!」

  看來翠菡和我想到了一處,只是,他怕不是嫉妒我!

  我只是為那兩個都尉痛心,作為邊關將士,他們未將熱血灑在沙場,卻在這人心詭譎中丟了性命。

  他們,終是死在我的手上。

  翠菡還欲說什麼,看我臉色陰沉,想是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我,便默默地退下了。

  她的床榻在營帳的另一邊,黑暗裡,我聽到她亦輕聲嘆氣。

  我睜大了眼睛望著帳篷漆黑的頂端,一夜無眠。

  翌日,卯時,我準時來到弓箭營。

  昨夜下了一夜小雨,地面稍稍有些濕滑。

  營地中,幾千人肅穆而立,見我上到台上,面色更是嚴肅。

  易木已經在指揮台一側等我了,他依舊垂手挺身而立,面無表情。

  「左右都尉出列!」

  趙七和來福迅速立在眼前。

  「弓箭營兵將是否到齊?」我朗聲問道。

  倆人聽到我的問題,卻是一怔,微微猶豫了一陣,趙七方道:「左營應到一千二百零四人,實到……實到一千零四人。」

  來福緊跟著道:「回將軍,右營應到一千二百零三人,實到……一千一百人……」

  我面上無多表情:「其餘二百零三人何在?」

  趙七躬身道:「他們道是昨日淋了雨,受了風寒,在帳中休息。」

  我冷哼一聲:「韓將軍還真是帶兵有方,一眾男子的體質居然不如我這女子。」

  趙七面露慚色。

  「右將軍,在背地裡說你的上將,可不是好作為啊!」

  韓江的聲音從營地門口傳來,看來,這還真是他做得好事。

  我轉身,向他抱拳行禮,卻並未說話。

  韓江踱步到了指揮台,環視下方。悠悠開口:「本將軍從來體恤下屬,身體不適者,便不必參加訓練。」

  這韓江,是來與我爭奪人心了。昨日,我剛以兵威鎮住眾人,今日,他便用這等伎倆蠱惑他們。果然見台下數人,面露委屈之相。

  「大將軍說的極是。」我笑道,「只是,大將軍的體恤卻讓我軍士兵如此羸弱,淋場小雨,地面都未濕透,將士便病了,改日上了戰場可如何是好?」

  韓江欺身欲辯,然而不等他說話,我便轉向台下將士。

  「在場之人都是我黎國大好男兒,是我黎國最最勇武之人,我奉國主之命,自京都而來,路過這許多地方,提到邊關將士,哪個不是心懷敬仰,哪個不是感念至深?」

  我目光凌厲,一字一頓道,「將士們,扛起弓箭,你們扛起的,不僅僅是你們自己的性命,還有你的父母、妻兒的性命,還有黎國千千萬萬人父母妻兒的性命!」

  我頓了一頓,台下眾人皆目光灼灼,胸膛起伏。

  我整了整面容,高聲呼道:「將士們,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黎國百姓,為了千千萬萬人能有片瓦遮身,錦瑟在此,拜託大家了!」說完,我拱手,徐徐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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