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生 第35章 滄海月明·君埋泉下泥銷骨
「死而復生?這麼說來,你的燈的確有這本事嗎?」原隰挑眉,覺得這事又蹊蹺了許多。
「不,這是讓我發下生死之誓的仙人的安排。他能讓陳公子起死回生,我只需要以此為噱頭售出長明燈即可。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幫我以最快的速度,用一盞長明燈換來全部的贖金。」
「他為什麼這麼幫你?」原隰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只是想確定一下。
李京儀卻搖頭,「我不能說。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了。」
「那他這麼幫你,代價又是什麼?」
「其餘十二盞長明燈,皆歸他所有。」李京儀答道。
原隰沒有再逼他,只是看著那盞長明燈,目光幽深地說道,「你說等人復生了,這買賣就算完成了。」
「是。」
「可你知道嗎?陳家公子兩個月前就復活了。」
李京儀聞言大驚,眼睛瞪得老大,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怎麼可能?陳公子前幾天才染上惡疾,昨天才咽了氣。也就是昨天,陳員外才來找我買長明燈。兩個月前?怎麼可能!」李京儀一臉疑惑,顯然不信。
「昨天?」
原隰現在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他看向朝生,「原來你說的沒錯,果然是枷鎖,是囚籠。」
想來朝生在踏入店門之前,就已經對裡面的情況了如指掌。
這家名叫滄海月明閣的店鋪,已經變成了一座囚籠,囚著的,是生死之間的記憶,是塵世間的執念。
朝生神色淡然,輕嘆一句「羈絆罷了。」
李京儀實在不明白兩位仙人的意思,什麼囚籠,什麼枷鎖,說得他一臉茫然。
朝生看著被塵緣和執念束縛的李京儀,突然生出些耐心和憐憫之心。況且,早些把真相說出來,或許能早些找到初霽。
「本座給你說個故事吧。」朝生說。
李京儀雖然很是疑惑,依舊點頭。
「從前有個凡人,他在機緣巧合之下與一個鮫人結為知己。鮫人回到南海后,凡人因為思念故友,便想要到南海去看望鮫人。可他卻在去往南海的途中染病去世,最終也沒能去到南海。」朝生眼中不帶半點情緒,不疾不徐地講述著這個故事。
聽到這裡,李京儀卻顯然已經坐不住了,他止不住地顫抖,「不……不可能……不可能……」
「那凡人的燈鋪里,設有一個用十二盞長明燈布成的聚魂陣。這陣法原本不是為他準備的,但因為他與那些長明燈相伴多年,漸漸氣息相通。所以他死後,魂魄本能地被吸引到了陣法中,他的記憶,也永遠停留在了陳公子身死的一天後,日復一日,永遠只記有那天的記憶,雖然說,這一天再平常不過。」朝生淡然道。
原隰卻認為,李京儀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這一天,不是沒有原因的。雖然陳公子身死的一天後,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但是今日過後,陳公子便會死而復生,李京儀也會得到相應的報酬去大牢救齣兒子,然後踏上去往南海尋找知己的路途。
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卻是讓人充滿期待、充滿希望的那一天。也許,沒有得到卻將要得到的喜悅,遠遠要比得到之後卻倒數著失去的日子好上許多。也許,這便是他記憶停留在這一日的緣由吧。
李京儀癱坐在地上,起初是難以置信和接受,緊緊皺著眉頭,雙目失神。漸漸地他雙手抱頭,只覺得昏昏沉沉。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原來我真的……死了。」李京儀絕望地閉上眼睛,「看來我再也沒有機會去看鷺華了。」
李京儀本來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得到五萬兩銀子救齣兒子,而後動身去南海。沒想到中途生了一場大病,不治身亡,到底也沒能去往南海。
他連死後魂魄被困在燈鋪中,想的都是要救齣兒子然後去南海去看望鷺華。
可惜,此生怕是再也無緣相見了。
「本座可以助你實現再見他一面的心愿,」朝生的話成功止住了他的哀嚎聲,「前提是……」
「不必說了,就算我很想再見鷺華一面,但我絕對不會違背我的承諾,絕對不會說出那人的線索。」李京儀義正言辭斬釘截鐵道。
朝生也表示無奈。此人的確有文人的風骨,重諾並非迂腐,能說這個人正直端正得很,重情重義。
朝生輕笑一聲,不知喜怒。她道:「你的魂魄被長明燈的陣法禁錮,暫時還不能離開這裡。這幾日你且就待在這裡吧。待到事情一過,自會放你去投胎。如今你已恢復記憶,也不必擔心再陷入記憶的循環之中。」
朝生說罷,就離開了。原隰緊隨其後。
走在車馬川行、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原隰若有所思。他仰頭看向望不著邊際的蒼穹,輕嘆一聲說道:
「我從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是張生和李公二人結為知己好友,兩人分別後,約定三年後張生去李公的家鄉看望他。但是三年期限已至,張生卻因為各種牽絆沒能如約踏上探友之途。因為二人相隔的兩地相距甚遠,就算馬上出發,也需耗費許多時日才能到達。張生害怕李公久等,也為了履行他們當時的約定,便親自了結了自己的生命,頓時魂魄離體身輕如燕,很快就飛到了李公面前。我倒覺得,超脫生死的情誼實在稀少,李京儀算一個。」
「的確,是有些難能可貴。」朝生語調雖無任何波瀾,神情卻十分認真嚴肅。
一如張生捨命陪君,一如李京儀忘卻了生死,卻依舊記得要去看望遠方的故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雖然生死永別,但是情誼卻長存。這或許是這個灰暗而空洞的世界上,少有的鮮活的色彩。
「我總覺得你會幫他。」原隰雖這麼說,語氣卻極其肯定。
朝生淺淺一笑,道,「不是我會幫他,這隻能說是他自己的緣分。」
原隰柔和的目光望向她,在等她的下一句話。
「長明殿里還有一個仙官叫楚狂。他之前被我派往南海辦事,過幾日就回來了。他說屆時鮫人族二王子鷺華會一同前來。」朝生說。
「果真是奇緣。」原隰笑笑,「這種情誼實在是讓人羨慕,合該讓扶桑先生寫一齣戲的來傳頌的。」
朝生說,「也好。」
「可是李京儀如今明明只是個魂魄,我們能看見他也就罷了,為何別人也能看見他,且認為他與常人沒什麼兩樣?」這是原隰不明白的地方。
「也許這一切都和那個陣法有關。那個聚魂陣仙法強大,他留在陣法里,能從中獲得源源不斷的仙氣和靈力,致使他魂魄不似尋常鬼魂那樣虛弱,乃至與常人無異。」朝生道。
「可是尋常的長明燈,不是只能用來照明嗎?」
「用鮫人油製成的長明燈燃燒時間長。所謂人死如燈滅,既然要聚魂,便要多燃幾盞燈且保證其期長時間不滅,長明燈是最好的選擇。」朝生耐著性子說道。
原來用長明燈布陣,也是因為其照明時間長。
「既然是聚魂陣,長明燈又只能用來照明,看來長明燈並非陣眼。陣眼才是真正的聚魂之物,長明燈算是護法之用。」原隰恍然大悟。
朝生讚許地點點頭,眸光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喜悅,比星辰還要耀眼。
原隰看著這樣的她,只想再多看幾眼。
「你悟性很高,且大有進步。」朝生微微勾唇,看得出她很開心。
原隰心中也是沒有來由的喜悅,只想就這樣一輩子守在她身邊。
「可是布陣者又是誰?難道是初霽嗎?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原隰問道。
很多事情明明看著離真相更近了一步,卻是比先前還要令人疑惑不解。
朝生沒有回答他。因為她也不知道。
「那個滄海月明閣中,除了李京儀一人的魂魄,再無旁人,也沒有半點初霽的線索。可那些失蹤的魂魄又是怎麼一回事?本以為他們的失蹤和那個燈鋪多少有些關聯,如今看來,卻又是想錯了。」原隰有些沮喪。
「那個聚魂陣又強大的陣眼控制,明顯是有目的的要復活某一個人,不會胡亂聚集旁人的魂魄。李京儀只是個意外。」朝生沉聲道。
「可那些失蹤的魂魄……」
就在這時,朝生分明察覺收在袖子中的笛子靈氣有異動,可也就是那麼一瞬,旋即便恢復平靜,就像是她的錯覺一般。許玠依舊好好待在笛子里,似乎一切正常。
朝生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眼神中的警惕和考量轉瞬即逝,不留半點痕迹。
「這就是地府的事,與我們無關。」朝生不動聲色道。
「萬一此事與我們要做的事有關聯呢?」原隰自然也是懶得管閑事,但是他總覺得一切的關聯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個暫時不知。只能守株待兔,走一步看一步。」
朝生微微蹙眉,眸光幽深。這件事牽扯太廣,已經朝著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原隰見朝生心事重重,想要逗她開心。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拽起朝生的衣袖就要走。
「誒——去哪裡?」
「我們不妨先從那死而復生的陳員外家的陳公子身上查起!」
原隰沖朝生微微一笑,乾淨明媚的笑瞬間驅散了朝生心中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