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生 第17章 今生(六)
「朝生,別生氣,我不是故意找死的,我沒有不珍惜這條命,我……」
原隰急忙想安慰和解釋,卻被朝生打斷。
「是誰把你扔在這裡?那個歆也?」
沒等原隰應答,便看到歆也衣衫不整地跑來,故作嬌柔,略帶著哭腔道:
「還請君上為我做主。這個凡人見色起意,想要輕薄我,無奈之下,我才把他推到後山的結界里,我……」
「你胡說!」原隰稍一用力,牽動了傷口,疼得不行。
朝生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噤聲。這次,他沒有想要掙開她的手。
「你以為本座什麼都不知道嗎?」朝生對歆也冷聲道,「連本座的人都敢動,強佔不成就痛下殺手,你長了幾個膽子?!還是你以為華陽真君在本座這裡有幾分面子?!」
「你……你都知道了?」歆也虛心道。
「你心裡在想什麼,本座一清二楚。」
歆也神色帶著慌張和懼怕,卻忍不住爆發出來:「榆火,你也不是個好東西,若不是你勾引鬱壘,我犯得著動你的人嗎?」
原隰聞言不悅地皺眉,真想把這個瘋女人的嘴撕爛。
「鬱壘?你真可笑。」朝生道。
「你說什麼?」
「既然你把話挑明了,本座不妨告訴你,鬱壘是你下輩子都得不到的人。因為他心裡,住著個死了一千多年的人。你以為,你斗得過一個死人?」
歆也聞言癱坐在地上,面色蒼白,眼中帶著絕望,「不……不可能……那……那他為什麼要與我定親?」
「或許是想試試,看看能不能把死人氣活過來?」朝生嘴角掛著一抹諷刺的笑。
原隰心道,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和你定親是因為不過是你的身份有些用罷了。你父親在幾百年前參悟出一種聚魂之法,鬱壘和你定親,不過是應了你父親的交換條件。他是為了聚魂,不是為了你。不過很可惜,那個辦法沒有奏效。想來,你也沒有什麼用處了。」朝生漠然道。
「不……不……不可能……我那麼愛他,他怎麼能那麼對我?!」
「愛?你這麼放浪形骸,把天界的傻子勾引了遍,現在又把手伸到長明殿。你的愛就這麼單薄嗎?」朝生聲音很平靜,卻帶著強烈的諷刺。
「我……誰讓他不看我一眼,我那是和他賭氣……」
「閉嘴吧,本座不想聽你聒噪。看著辛夷都面子上,本座就不殺你了,把你賞了那白虎吧。」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可惜無人理會歆也的哀嚎。
朝生帶著原隰離開。
「為什麼要看辛夷的面子?」原隰問。
「因為辛夷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姐。」朝生道。
「哦。」
「這個說來話長,我不想說。」
「哦。」是懶得說吧。
歆也在後山與白虎小黑鬥了兩天兩夜,眼見她奄奄一息,鬱壘來了。
據說鬱壘黑著臉把他的白虎帶走了,直奔天界,把婚事退了。理由是……歆也嚇著了他家寵物……
……
天界華陽真君府邸。
「鬱壘!」尚在養傷的歆也不顧眾人勸阻跑了出來,只為見鬱壘。
鬱壘剛和華陽真君把婚退了,從議事大廳里走出來。
聽到有人叫他,他停下了步子。說實話他知道是誰在叫他,但是他現在連頭都懶得回。
歆也見鬱壘沒有轉身,就強撐著走到他面前。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此時已然哭得眼睛紅腫,毫無形象可言。
「呵,」鬱壘輕笑,「你說為什麼?」
歆也定定望著他,眼神倔強而堅定。
「從定親那一刻開始,你我就應該明白,這一切不過是一場交易。你從前到處招蜂惹蝶,我也未曾管過你。你若是一直這樣安安分分,我們倒也相安無事。可是你招惹誰不好,偏偏要惹榆火!你說,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鬱壘語氣涼薄,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處處袒護她,她說你所愛不是她!」歆也滿眼不甘。
「你知不知道,凡間有一個詞叫愛屋及烏?」鬱壘似是想到了很美好的事,眼中卻不禁流露出了感傷。
「榆火是那個人要護的人,我自然要護她。這便是愛屋及烏。」他說。
「那個人?她究竟是誰?你心裡愛的究竟是誰?」
「她啊……」鬱壘沉眸,眼底是藏不住的痴迷,可又似觸碰到了什麼禁忌一般,神色變得痛苦而壓抑。他沉沉閉眼說,「不可說。」
歆也看著鬱壘把那個人的身份如珍寶一般珍藏起來的樣子,止不住地心痛。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愛了你很多年。整整一千年,我心裡裝的都是你!我周旋在那些人之間,不過是同你賭氣,想讓你多看我一眼!我也不過是求而不得罷了。」歆也說。
「可我,並不在乎。」鬱壘道。
是了,不在乎她輕浮的行為舉止,不在乎她對他真正的心意,或者說,根本就不在乎她這個人。
「如今你我,一乾二淨,互不相干。日後也沒必要相見。」鬱壘說完便離開了。
有時候歆也在想,他是不是沒有感情,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可她如今卻是知道了,鬱壘什麼都明白,只是不愛她罷了。愛一個人,他可以滿心滿眼都裝著那個人。可不愛一個人,卻吝嗇於給她一個眼神。
辛夷去看歆也時,便看到她趴倒在地痛哭的樣子。她想,這便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可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苦。
說到底,求不得罷了。
……
原隰養傷的這兩天,朝生偶爾來看他。他盯著朝生的受傷的那隻手看了很久。
素手潔白無瑕,沒有一點傷痕。
朝生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道:「我不是凡人,自然好得快。」
原隰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良久,似決定了一般,他道:
「朝生,我要修仙,我要變強大,我要做你說的另一種選擇。」
朝生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詫異,只是平靜地凝視他良久,道:「我教你。」
原隰不想走了。朝生說得對,凡間,他是真的回不去了。而且,內心深處,有什麼牽引著他,要他留在這裡。
「初霽久久不見蹤跡,你這幾日就暫代他的職位,做他原本該做的事吧。」朝生道。
「我?」
「就像處理鄭雲箋的事一樣,很簡單。我知道,你在凡間,還是有些能耐的,這點小事難不倒你。」
「可鄭雲箋的事至今都沒有結果。」原隰道。
那日他讓照雲去凡間尋聞笛,眼看凡間過去了兩年,聞笛就像徹底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線索。
後來,鄭雲箋乾脆也不做妖了,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聞笛,然後和他相守一生。為此,她甘願放棄永生永世的輪迴,以此作為和長明殿交易的代價。
但問題是,聞笛至今沒有找到。
「等你傷好了,我就帶你去凡間找聞笛,一邊教你修鍊之法,一邊遊歷。」朝生道。
「好。」
朝生給原隰用的都是最好的仙藥,所以他的傷好得很快。
辛夷又送來了甜點。
「黃色的是桂花糕,紅的是棗糕,白的是什麼?」原隰問。
「可能是榛子酥,也可能是梨花糕?我不知道。」
「你做的你不知道?」
原隰算是知道了,這長明殿除了雜院里養著那群拔草種田地的人,剩下的人手實在是不多。朝生是這裡的主人,卻不愛管事,就把所有事宜都交給了初霽。初霽不在,他的職責自然就到了自己身上。照雲之前是跟著初霽辦事的,杳默管理長明殿事務,辛夷管理內務,包括做飯。
當然,她只給杳默、照雲和自己做飯,雖然難吃了一些,但是實在因為長明殿沒什麼人,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後院那一大群人則是自給自足。朝生基本不吃飯。長明殿連個丫鬟都沒有,打掃庭院都是後院那群人包攬。其實仔細算下來,後面雜院那群人基本透明,剩下的也就他們這幾個人,這長明殿的確夠冷清的。
「平日里的飯是我做的,但是這甜點不是我做的,我也從來沒說是我做的。」辛夷道。
「那是誰做的?」
「君上啊。」
「……」
原隰愣了半天,敢情他天天享受著別人做夢都求不來的待遇,卻還天天作天作地,給她找不痛快。
「我就說這飯這麼難吃,甜點怎麼會這麼好吃,原來不是你做的……」原隰小聲嘟囔道。
辛夷:「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我是說,甜點是她做的,你怎麼從來都沒說?」
「你又沒問。我若是主動告訴你,你怕是要說什麼寧死不吃嗟來之食,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君上的好心?」辛夷白了他一眼。
的確,吃人的嘴軟,若是知道是朝生親手做的,他那時還和她天天鬧著,他是肯定不會吃的。
只是現在知道這些,心裡只覺得堵得慌,有些難受,卻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除了多少有些愧疚之外,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情愫在裡面。
「你也別多想,君上就是太閑了,閑來無事,就把很多事都琢磨會了,你就當她這是練手吧。你看,君上連刺繡都手到擒來,可見她是真的清閑。」辛夷道。
原隰沒有說話。
「不過有一點倒是奇怪得很,君上素來喜靜,而你廢話那麼多,還天天橫眉冷對的,君上居然沒收拾你。往常那些話多的,這輩子都說不了話了。而你卻平安無事,怪哉怪哉。」
這話杳默也這麼說過。她的確對自己太好了,已經很久沒人對自己這麼好了。
「哦,我知道了。」
朝生又去了趟雪山,待了一夜才回來。
她在路上散步,心裡卻在想事情。
明明很像……卻又不像……
其實有時候想想,簡直相差甚遠,可是那種感覺卻那麼相似。
原隰看到了前面走著的朝生,心中不覺悸動了一下。她依舊是那般青絲繾綣,素雅不俗。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朝生,你要去哪裡?」
朝生看著原隰明朗而溫和的微笑,乾淨而耀眼,說道:
「去後山走走。」
「我陪你去!」
朝生怔怔地看著原隰。
「怎麼了?」原隰摸了摸鼻子,一臉茫然。
「你上次,差點死在那裡,還敢去嗎?」
原隰笑笑,「那不是你來了嗎,我有什麼好怕的。」
「但是……」原隰怕朝生誤會什麼,又連忙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一直這樣依靠你。等我變強大了,就換我來保護你!」
朝生笑而不語,原隰默默跟上。
六界之中,長明殿已經是十分強大的存在,長明殿每一代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測,周遭生靈都要供奉仰仗她,卻少有人說要保護她。
就連從前那個人,也沒有。
的確有些不同,但似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