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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三生 今生(三)

  照雲一臉好奇,興沖沖地跑過來,「哎,怎麼樣了?那姑娘成妖了嗎?」

  杳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還不是你帶回來的奇人,都把君上惹惱了。」

  「惹惱?為什麼?」照雲不解。

  杳默搖頭,「我怎知君上怎麼想。」

  「也就是說,這事兒沒成?」照雲看向原隰,問道。

  原隰點頭。

  「為什麼?」

  「她說,相愛就能相守,和是不是妖沒有關係。」原隰道。

  「可是人生短短數十載,妖卻可以活上百年千年,這人若是死了,難道要那個妖去尋她的每一個轉世嗎?」照雲問。

  「未嘗不可。或者那個人去修仙道,與妖一同飛升成仙,便可以一直相守。總之辦法多的是,沒必要非要與長明殿做什麼交易,再付出些沉重的代價。」杳默道。

  照雲仔細想了一下,表示贊同,道:「或者,也可以向原隰那樣,在生死簿上除了名,永得長生,這樣就不需要考慮這些問題了。」

  「什麼?」原隰一臉難以置信,「我?生死簿除名?」

  「你還不知道嗎?」照雲反問,而後嬉皮笑臉道,「也難怪,你總是衝撞君上,或許君上正考慮著要不要把你的名字重新添上去呢!」

  杳默推了他一把,道:「別聽他胡說,君上只是話少,你若是不問,她很少會說。」

  原隰一時間有些茫然,恍恍惚惚地走開了,杳默和照雲叫了他兩聲也沒答應。

  現在,連死都做不了主了嗎?原隰並沒有感到欣喜,相反,他甚至有些怨恨。

  人本就該在該活著的時候活著,該死的時候死去。一直漫無目的毫無意義地活著,有什麼用呢?

  原隰渾渾噩噩地來到了沉香殿,朝生不在,他又去了緋罌池,她也不在。最後,他只能去落白淵。

  ……

  朝生安靜地站在梨樹下,長發傾瀉而下,衣裙隨風飛舞。白花落在肩頭,場景如畫一般唯美,神色卻是無比漠然。

  她素手接住一朵花瓣,又讓其隨風而逝。

  可惜現在是白日,否則定然有一種「斜髻嬌娥夜卧遲,梨花風靜鳥棲枝」的意境。

  很久以前,那個人也是個凡人,那個人也提出了和鄭雲箋一樣的心愿。

  「朝兒,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沒有什麼能把你我分開……」

  「朝兒,我是一個凡人,必然要歷生老病死,不可能永遠陪著你……」

  「是你說的,只要相愛,就能相守,沒有什麼能阻礙我們!」這是朝生那時說的話。

  他那時看著她良久,隨後嘲諷的笑笑,「你還是這般……年少無知……」

  年少無知時,我最愛你,可你卻只看到了我的年少無知。

  朝生亦諷刺地輕笑著。

  個個覓長生,那些人無一例外。

  朝生此時眼底已然恢復平靜,波瀾不興。

  原隰看著這樣的朝生,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他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朝生。」原隰眼中帶著冷意,漆黑的眸子中,水霧似是凝成了冰,寒意徹骨。

  朝生回頭,察覺到了原隰的異常,心情更加不悅。

  「何事?」

  「你把我在生死簿上除名了?」他的語氣透著怨恨和不耐煩。

  「是。」

  「為什麼?」

  「長長久久地活著,不好嗎?」朝生忍住了原本的怒意,問道。

  「活那麼久做什麼?每天像你一樣孤單寂寞,沒事抓幾個人來作伴嗎?!」

  原隰語氣很沖,說話毫不顧忌,朝生不耐地蹙眉。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朝生冷聲道。

  「我是什麼?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嗎?你不想看到就閉眼,憑什麼要我主動消失?!」

  「不知好歹。」朝生徹底被他激怒了,雙眸冷冷地看著他,附近的梨花都被她的威壓震得落了一層。

  「你認為這是恩惠嗎?怎麼,我連死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嗎?!」原隰繼續步步緊逼。

  「怎麼,你想死嗎?」

  「好啊,與其生不如死,倒不如你殺了我來得痛快!」

  原隰語畢便看到朝生在一瞬間站到他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你當真以為,本座捨不得殺你?還是以為生死簿除名,就死不了了?」朝生眼中似有萬年寒冰,卻又像無波的古井,分明沒有情緒,卻冷得嚇人。

  「你想死,本座成全你!」掐著他脖頸的手更加用力。

  原隰被她掐得喘不過氣,本想就此了結也好過無止境的碌碌長生。但是,當朝生的手越收越緊時,原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在反抗。

  越是反抗,朝生更加用力。離死亡越近,原隰求生的意識更甚,掙扎得更劇烈。

  直到意識模糊那一刻,原隰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無論如何,都要活著!活著!

  「咳咳……咳咳咳……」原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最後那一刻,朝生放開了手。她本來也沒想到真的要他命。她的確捨不得。去哪裡再找一個那麼像的呢?

  朝生在原隰身旁蹲下了身,「怎麼樣,嘗到死的滋味了嗎?感覺如何?

  「你瞧,萬物生靈皆是畏懼死的,沒有例外。

  「以為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包括生死。卻沒想到最後還是反悔了。」朝生語氣已然恢復平靜。

  「原來我真的怕死。」原隰聲音微弱,語氣中帶著自嘲。

  「你沒必要自棄自責,求生是生者本能,萬物皆是,沒什麼不同。這和人活著就要吃飯睡覺的道理一樣,沒什麼好羞愧的。

  「我只是想讓你好好認清自己。承認吧,這就是人性。

  「同時,也是想告訴你,這條命真的很貴,我都替你如此惜著,你更應該好好珍惜。」

  朝生似是在安慰他,甚至給原隰渡真氣。

  她這樣,已經算是少見的溫柔了。

  原隰躺在地上,冥思了很久。

  「你是不是從開始就沒想殺我?」他看著朝生漂亮而漠然的眸子,問道。

  「重要嗎?」朝生沒有正面答他。

  「朝生,你怕死嗎?」他問。

  「怕。」朝生說。

  「你也怕么?」原隰輕笑。

  「活著不好嗎?」朝生反問他。

  「好。」

  「你為什麼就不覺得,生死之外還有另一種選擇?」朝生問。

  「另一種選擇?」

  朝生說,「既然有了不一樣的人生,你原本的命數軌跡已然改變。既然要變,為何不變得徹底?」

  原隰陷入沉思。

  他並沒有因此懼怕朝生,反而覺得她更加容易親近。他想他一定是瘋了。

  雖然他認清自己怕死的事實,卻還是沒有放棄離開的念頭。他就算撞了南牆也不死心。但是朝生所說的「另一種選擇」卻也讓他想了很久。

  ……

  朝生離了長明殿小半日。她收到外面傳來有關初霽消息,就出去了。

  妙法山前,一道陣法擋住了她的去路。和光劍出現在她手中,劍身上赫然刻著一個飄逸的「德」字。六界傳聞,榆火神君以德服人,說的便是和光劍上的「德」。

  只見和光劍三分劍氣,七分戾氣,直逼陣法,一瞬之間,陣法破滅。

  正當她要入山,便被一道白光擋住了去路。

  「朝兒……」是一個人在喚她,聲音有些熟悉。

  白光消失,一個人白衣踏雲而來。

  那人生得眉眼溫潤,相貌很是好看。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五官分明,有稜有角卻透著柔和的美。如玉如瓊,風華絕代。一雙鳳眼中透著沉穩內斂,又似霽月光風一般謙恭和煦。長發被紫金髮冠束起,神韻不凡,風姿奇秀。

  高挺的鼻樑下,薄唇微啟,「朝兒。」

  看清來人,朝生微微蹙眉,「是你?」

  顯然,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

  「就算聽不出我的聲音,世上喚你朝兒的能有幾人?」他聲音也很朗潤,很是悅耳。

  但朝生並不這麼覺得。

  「除去我爹,大概有十來個這麼叫我的。若是再算上棺材里躺著的,還有山裡沉睡的,就更多了。」朝生淡然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都說你變了,可我覺得,你還是同從前一樣。」

  「祝余,本座沒空搭理你,識相就讓路。還有,日後不準那麼叫本座,本座聽不慣。」

  「聽不慣?究竟是聽了不習慣,還是太久沒聽,突然聽到不習慣?」祝余眼裡帶著笑意,若有所指。

  朝生並不想看到他,揮劍指向他,「讓開!」

  「若是我不讓呢?」

  為了找到初霽,此山她是非入不可。長明殿的瑣事,她實在是不想再操那份閑心了。

  一道帶著殺意的劍氣劈來,祝余閃身躲開。「你當真要與我動手?」

  朝生揮劍又是一劈。

  兩道身影迅速纏鬥在一起,一時間仙氣四溢,霞光飛射。

  祝余本不想與朝生真的動手,沒想到她招招狠絕,他只能全力抵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祝余吐了一口血。

  「他有辦法讓你飛升九天,位列仙班,本座就有法子讓你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日後你看到本座,最好繞著走。」朝生冷聲道。

  「朝兒,你就這麼恨我嗎?」祝余苦笑。

  「恨?本座清修數千年,逍遙之道小有所成,心裡可不會裝著這般累贅。只是偶爾覺得厭惡罷了。」朝生語氣淡漠。

  祝余無奈長嘆一聲,回味著「厭惡」二字。

  「你是來尋初霽的吧。」他道,「你晚來了半日,他現在不在這裡。」

  「本座憑什麼信你?」

  「朝兒,你捫心自問,我何時騙過你,何時傷過你?」

  朝生沒有應他,問道:「他現在何處?」

  「不知道。」

  朝生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本想沿路追查,卻又被攔住了去路。

  是魔族的人。

  「公主殿下,屬下在此等候多時。」觀屠一身銀甲,沉聲道。

  自魔尊祈鳶兩千多年前沉睡至今,魔族便由四個魔君分治。東南兩域魔君至今效忠魔尊,並結成聯盟,由魔君祭白執掌大權。西境魔君浮川和北境秦劍則各有異心。好在三方相互牽制,魔界得以暫時安穩。

  觀屠是魔君浮川的屬下,朝生對他沒什麼好感。

  「本座和你不熟,讓開。」朝生道。

  觀屠道:「西境浮川魔君邀您去府上一敘,還請公主賞臉。」

  「沒空,讓開!」

  「我家君上吩咐,今日不論用什麼辦法,務必帶公主回去。公主別逼在下不客氣。」

  朝生召出和光劍,觀屠自知不能敵,竟然放出了凶獸檮杌。

  朝生無心戀戰,就近喚來鬼帝神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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