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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三生 今生(一)

  原隰並未主動尋過朝生,朝生也未曾去見過他。

  這裡的日子,分明覺得與凡間無甚差別​,卻不想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凡間已經過了五六載。 但是原隰並不好奇凡間發生的一切。與他來說,這些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朝生這幾日很忙。

  ​就比如說,鬼帝鬱壘(yù lǜ)來了。

  ​酆(fēng)都大帝是整個冥界之主,統領五方鬼帝和十殿閻羅。而五方鬼帝又是十殿閻羅的上司。神荼(shēn shū)和鬱壘是五方鬼帝中的東方鬼帝。鬱壘治桃止山,神荼治鬼門關。

  在凡間的門神畫像中,​二人分明是制服厲鬼的神明,卻被畫得丑怪兇狠,比鬼還難看。於是,朝生便喚鬱壘為​「右門神」。

  ​但事實上,鬱壘面容俊逸,形貌昳麗,風度翩翩。可謂是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只見他眼角微微上揚,一雙紅色的眸子似能攝人心魄一般,神情閑逸自適。他像往常一般穿一件玄色長袍,一隻金眼白虎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榆火,別來無恙。」​他道。

  朝生也道:「托右門神的福,本座好著呢。」​

  鬱壘搖搖頭,笑得漫不經心,並且發出嘖嘖聲,「年紀輕輕就這般老氣橫秋,可一點都不好,年輕人就應該好好吃喝玩樂。」

  朝生淡淡道:「只是不愛理你罷了,和老不老沒關係。」​

  ​「這可一點都不像是有求於人的樣子。」鬱壘神情閑散,似笑非笑。

  「你又何嘗不是有求於我,哪天本座不高興了,毀了這長明殿,滅了那幾盞燈,有你哭的。」​

  「行行,姑奶奶,算你狠。我錯了還不行。」​鬱壘無奈服軟,「你放心吧,不就一點小事嘛,我早辦成了。從今以後,只要你不同意,趙原隰這個名字永遠不會出現在生死簿上。他就算是不修仙,也不會老不會死。」

  朝生點頭,照雲給他送來十盞長明燈。

  「這長明燈是用一盞少一盞,你會做嗎?」​鬱壘沉眸問道。

  朝生搖頭,「這是慶逢留下來的,燈魂皆是遠古時大荒中生靈的精魂結成,難以再造。」

  慶逢是前代長明神君,也是鬱壘的一個故人。​

  「至於慶逢的元神結成的那盞續元燈,更是絕無僅有。」​朝生補充道。

  ​鬱壘瞭然,不再多說,帶著燈徑直離開。

  只見原來的那隻白虎獃獃的停在原地,而後欣喜地看著朝生。

  「哎——你的白虎——」​朝生提醒道。

  「暫且留在你這裡,我改日來接它。它叫小黑,別讓它靠近凡人!」​

  朝生:「……」

  小……你確定是黑?

  那白虎倒是對朝生極為友善,但是對旁人皆是凶神惡煞,朝生怕它傷到原隰,就把它送去後山,並且吩咐不讓任何人靠近。​

  辛夷走來,沉聲道:「蕪院的那位死活要見您。」​

  朝生仰頭想了好久,也沒想起這麼個人。

  辛夷無奈:「是晏綏公子。」​

  朝生:「……」​

  還是沒想起來。

  辛夷差點要翻白眼了,「是狐族送來的那位。狐族第一美男。」​

  朝生似乎有了些印象。​

  與原隰的​律竹殿相比,蕪院就顯得寒酸多了。

  但是好在院中景緻淡雅素凈,竹樹猗猗,​香草叢生,倒有些淡泊的風骨。

  朝生隻身來此,​只見房門半掩,裡面有琴聲傳來。

  ​她推門而入,只見一身青衣的晏綏在彈琴。

  他姿容不俗,妖而不媚​,眉目染著柔情,皮膚比尋常女仙還要白皙。尤其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比女子的還要勾人。的確當得起狐族第一美男的稱號。

  晏綏見朝生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朝生道:「你叫本座來有何事?」​

  晏綏沉眸,漂亮的眼睛滿是愛慕。

  「君上,晏綏已經有三千兩百九十四天零三個時辰沒有見到您了,對您很是思念。」​他說話的聲音很是好聽,且情真意切​。

  可惜聽這話的人是朝生。

  ​「你若是不想留在此處,大可離開,沒人逼你。」朝生語氣平淡,並無責備之意,卻也沒有半分憐惜。

  ​「君上,」晏綏上前一步拉著朝生的長袖,「君上,我愛慕你這麼多年,換來的只是這幾句話嗎?」

  他是狐族貴族子弟,卻為了她自降身價來到了長明殿,沒想到與他為伴的只有遲遲暮鼓和耿耿星河。

  ​「長明殿的夜真的太長了。」他嘆道。

  他向她提了不知多少次親,都被她拒絕。眼看各族送來那麼多男子,他別無他法,只能也作為供奉被送來。本想著只要能日日陪在她身側,就一定能讓她喜歡自己。沒想到,自從來到長明殿,他總共也沒見她幾次,甚至好幾次都是他偷偷摸摸去看她。

  身為一個男子,他也有尊嚴,他以為做到這樣,已是極致。

  朝生看著晏綏抓著自己衣袖的手,聲音略帶冷意:「放開。」​

  晏綏心被刺痛了一下,還是不肯放。

  朝生抽出衣袖,晏綏被神力震開,踉蹌了幾步。

  ​「明日,你就回狐族去吧。」

  「君上,我這樣被驅逐回去,狐族又怎會容得下我?」​晏綏眼神凄苦,想要靠近卻又不敢。

  ​朝生眉眼清冷,道:「那便送你去羽人族遊學,遊學之後再回去。到時候本座自會打點一切,讓你在族內地位如同從前一般。」

  「君上……」​

  「不必多說了。」​

  「是因為他嗎?」​晏綏問。

  「什麼?」​

  「那個凡人。律竹殿里的原隰。」​

  朝生恍惚了一下,想到很久沒見他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君上為何要趕我走?」​

  「你若是今日不這麼聒噪,本座自然不會送你走。」​朝生眼神不似之前一般冰冷,卻依舊漠然。

  「聒噪?我不過和君上說了幾句話,君上便覺得聒噪。我見那個原隰日日對君上惡言冷語沒有半點禮數,君上卻縱容得很。想來,也不是全然因為我說的話不好聽,而是因為說話的人不對。

  「他不過是來了幾日,君上待他處處偏心。在這長明殿,他甚至可以橫著走。君上,他有什麼好的,君上難道喜歡那個凡人嗎?」​

  朝生凝眸,漆黑的眸子看不清明滅。

  喜歡么?確實喜歡​。可是究竟是對物件的喜歡,還是對心上人的愛慕,朝生覺得屬於前者。

  至於後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實在是一件製造了不少傷心和遺憾的事。

  也許正因為傷心,才要找個讓人愉悅的。正是因為遺憾,才要想方設法填補。​至於別的,朝生也懶得去細想。​

  「本座的私事,與你無關。原隰也和你們不同,你不該妄議他。」​

  「不同?有何不同?」​晏綏眼神中似乎透著絕望,「也許和我是不同,但是和那些被你帶回來的有何不同?他們看似相貌聲音性格各不相同,可是把他們放在一起,總能找到一個共同之處。若是不仔細想,還真的不會察覺。可是君上,我是這裡最閑的那個,閑到要去數天上有多少星星。我如何看不出來?每日看,每日想,總能發現端倪。

  「有時,我就在想,君上放在心底里的那個人,究竟是怎樣的。如今,我卻大致拼湊出一二。你說,可不可笑?」

  「是么?」​朝生的目光中透著一絲危險的意味,聲音也更加涼薄,「既然這樣,就不該送你走了。」

  晏綏以為事情出現了轉機,眼神也光亮了幾分。

  卻不想,她說,「該送你去死。」

  平淡的話音,卻透著無盡的冰冷。​

  晏綏徹底絕望,他癱坐在地上,雙目無神。​

  「怕死嗎?」​朝生難得一笑,卻帶著諷刺。

  晏綏搖頭。他苦笑,「榆火,你沒有心嗎?為什麼愛你會這麼心痛呢?」

  朝生斂了笑意,徑直離開。

  她一出蕪院的大門就​消失在不遠處,卻被站在不遠處的原隰捕捉到那抹身影。

  原隰看著蕪院大門,凝眉陷入沉思。​

  ​最終,朝生沒有殺晏綏。而是送給他一隻異獸做寵物,把他送到了羽人族。那異獸遠遠看上去,樣子有些像狐狸,但是長著白色的尾巴,還有長長的鬃毛,名字叫朏朏(fěi fěi)。朏朏性格溫順,從不咬人,而且長相古靈精怪,很是討喜。常日與其相伴,便可忘憂。(註:《山海經·中山經》記載:「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獸焉,其狀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養之可以已憂。」)

  朝生明了他的心意,卻一點都不喜歡他。被他猜到些什麼,本可以殺之而後快。但是朝生又想著,有時候一條命真的很貴,費盡千辛萬苦也未必就得回來,便斷了殺念。世上少有真心待她的,姑且放了他,讓他忘了這些,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晏綏走得悄無聲息,沒幾個人知道。

  ​晏綏抱著那隻朏朏,淡然一笑。他放了那異獸,孤身前往羽人族。

  榆火,若是你輕易殺了我,我或許真的會死心。但是你用如此仁慈的辦法送走我,那我此生絕不可能忘記你,更不可能放棄愛你。

  ​朝生也不曾想到,當時的一念惻隱,卻讓她往後的路上出現了重大的轉折。只能說福禍相依,世事難料。​

  ……

  原隰在回寢殿的路上,看到了來來往往許多男子。往常他們都是在後山除草勞作,今日又不是休沐日,為何他們會這麼清閑?​

  他便隨便找了個人來問。

  「鬼帝來了,把他那隻白虎留在後山,君上不許我們去後山,怕餵了那白虎。」​那人回答道。

  「哪個鬼帝?」​原隰記得,在凡間的傳說中,陰司有五方鬼帝,加起來一共是九個神明,個個都兇狠得很。

  「是東方鬼帝鬱壘君。」​

  「那個門神?」​

  「啊?」​那個人被原隰的反應驚了一番,「可不敢這麼說,這世上,也只有君上敢這麼叫他卻不惹他生氣,若是換了旁人,怕是要去地府的油鍋里走一遭了。」

  「是么,看來君上也是個性情中人啊。」​原隰輕笑道。

  「那是因為君上和鬱壘鬼帝交情好,才這樣叫他。若是旁人,君上都懶得搭理他。」​

  「是么……」​

  原隰一路上都在琢磨,能讓清冷美人說出這種玩笑稱呼的,這交情究竟是有多好?又想到朝生從蕪院出來的情形,原隰不由得心下一沉。

  蕪院里住著狐族第一美男子,​聽說那鬼帝也是長得玉樹臨風,風流俊美。

  朝生雖對自己與旁人有所不同,但是長明殿養了那麼多人……額,還有什麼妖怪精靈……還有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再遇上個比自己稱心的,也能對那個好。保不齊哪天見不得自己,就打發自己去後山拔草了。​

  況且​,他從來都沒準備好好留在這裡。只因他天生反骨,不喜逆來順受,更不願過被別人安排牽制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在凡間和在長明殿突然變換的一切,讓他無從接受。他活這不到二十年的光景里,前十年為了生計奔忙,後幾年為了出人頭地拚命。這些幾乎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本來眼看就要抓到光明了,卻讓他在一夕之間放下這一切。他忽然……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了。

  如果命運如此弄人,為何不讓他早早放棄拚命換來的那一切?​果真是這樣,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他將近二十年的時光里,難道是個笑話?

  「我只是……想不明白……」

  「其實,如果你今天不去見什麼狐族美人,我也許還沒這麼想不通。可是想到你可能每天會去見不同的人……本來我不該在意這些的,反正我也不在乎你,但是……我會認為我存在的價值只是為了像他們一樣取悅你。這從來不是我。

  「那幾年,我也正是為了不這麼活著,才那麼拚命。現在,我不可能退回到十幾年前,否則就真的是白活了。」​

  雲捲風微暖,庭院里瀰漫著芳草的清香。芬芳入腑,沁人心脾。

  原隰對著院子里一株木槿花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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